一切都太遲,洛倫佐胸口插着一把刀,表情安詳地死在中庭,沒有太多掙紮的痕迹。
米斯達清晰記得當時布加拉提的表情,他憤怒與悲戚交雜,手背上的筋都捏出顫抖痕迹,但又無可奈何。
洛倫佐死後,與他來往甚密的政客紀堯姆也死在了療養院。
兇手是個出身低微,家境貧困,幾乎不識字的移民,他坦白自己曾受紀堯姆瘋狂的替身管理政策所害,想要殺了這個“高高在上”的家夥,為與他一樣掙紮在邊緣的人出口氣,于是他混進醫護人員堆,槍殺了本應住單人豪華病房,受重重保護的紀堯姆。
失去政界保護傘的法爾科家族迎來了衰敗,有人揪出了家族成員們的把柄,謀殺、賄賂、非法競争……罪名列了一籮筐,一看就是有備而來,心存報複和掠奪之意。
布加拉提等人不僅任務失敗,家族還分崩離析,幾個月後,他們聚在一起開了散夥會。
“不會有過去那樣的好日子了。”
布加拉提毅然決然地說,眉頭皺成深深的溝壑。
“不能再用過去那樣的松散态度,老闆已經死了,家族也幫不上忙,你們幾個最好另覓出路。”
在充斥掙紮、痛斥、茫然與無奈的散夥會結束後,所有人都做出了選擇。
納蘭迦決定不再與黑手黨混在一起,盡管非常不想離開布加拉提,但他很更在意布加拉提希望他回歸常人世界的想法,于是他回到小學,在一衆孩童好奇的目光下咬着牙讀完了數學課本。
福葛放棄了街頭漂泊,開始上班,可惜工作無一例外都持續不了多久,因為他總是控制不住将圓珠筆捅進他的主管鼻孔,三個月就換了三份工作。
米斯達依舊會在街頭打架,賺多少花多少,他也曾試着進入其他黑手黨家族謀生,但自從他加入不到兩天,就一腳踹翻命令他殺光敵人全家的新上級後,找工作就變得困難起來。
布加拉提深知自己背負着數重罪行,殺人、暴力審訊、搶劫交通工具……倘若失去法爾科家族庇護,他一定無法再在這個國家待下去,于是決定獨自一人離開意大利,去遙遠異國謀生,哪怕街區的人都想留下他。
而正在進退兩難的此刻,一封跨洋而來的信寄到了布加拉提手裡,給在意大利别無去處的兩人帶來了新的希望。
“你的意思是說,阿帕基邀請你去南美洲?!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剛剛還在煩惱飯碗的米斯達指着自己。
“對,他似乎已經在南美洲建立了人脈,有房子可以給我們住,語言應該也沒那麼困難。”
布加拉提看着信上文字,露出了近幾個月少有的輕松惬意。
“把你丢在這裡的話,你一定會進監獄。”
這話無法反駁,米斯達并不認為有數年黑手黨經曆的自己能在法庭上全身而退,該做什麼選擇顯而易見。
“嘿嘿,跟着你,我沒準會交到好運也說不定,南美洲應該有很多身材好的美女吧?”
布加拉提嘴角有幾分笑意,折好信件後和米斯達沿着步道走了回去。
“說起來?特裡休怎麼樣了?”
走到一半,米斯達想起與他們相處了一個月的少女。
“她去了其他地方生活。”
布加拉提言簡意赅地解釋。
洛倫佐作為時代的最後一人,臨死前甚至獲得了“教皇”偉名,他的女兒必然會因此成為衆矢之的。
在參與了對洛倫佐的反叛之後,特裡休在某個晨曦回歸了物質世界,與此同時“法爾科遺産秘密掌握在他女兒手裡”的消息立刻流傳開來。
各方勢力紛至沓來,他們一半是洛倫佐的敵人,另一半是洛倫佐的狂信徒,對特裡休或是禮遇,或是恐吓,想撬開特裡休的嘴,讓她說出成為教皇女兒的這短短一個月裡究竟發生過什麼,她父親的遺産又在哪裡。
盡管布加拉提百般阻攔,但還是有人竊取到了特裡休的血液樣本,試圖調查她替身與父親的聯系。
結果震驚了所有人——特裡休并不是洛倫佐的女兒,更不是艾琳·科塞蒂的女兒。
知道真相的布加拉提沒有多說什麼,在幫特裡休找到一位瑞士提契諾州的監護人後,就将她送出國門,并叮囑她好好生活,永遠不要和黑手黨扯上關系。
從此沒有人知道特裡休真正的父親究竟是誰,連特裡休自己都不知道,她隻是隐約感覺到那一夜與熱情老闆見面後,某種東西就徹底斷開,替身辣妹消失無蹤,對血緣的感應也不再有用。
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經徹底成為了隻有母親,沒有父親的人,哪怕把她的基因與全世界所有樣本進行比對,也無法找到那個生理學上的“父親”。
這在常規世界不可能,但非常規的世界卻可以實現。
人類不知道最早的有機物從何而來,不知道寒武紀生命為何大爆發,不知道時間與引力的本質,更不知道宏大宇宙之中又發生了什麼神秘的事。
他們隻懂得眼前的景色,眼前的災難。
洛倫佐逝世後,希格魯特失效就成了緊接而來掀翻全世界的洶湧波濤。這種藥突然失去療效,内服外用,提純改良全都變得不可行。
噩耗同時在世界多地上演,藥物利益集團股價大跌,醫院出現止痛藥供貨短缺,人們把藥盒憤怒地扔進水坑,或縱火焚燒,或舉起旗幟抗議,或猜測懷疑是政府在幕後操控一切。
他們甚至在網絡上發布外星人入侵地球的長篇猜想,頭頭是道羅列證據,仿佛真有飛碟或蜥蜴人改造了人類的草藥基因。
在新聞條就此事滾動播放一個月後,在多國調查人員親自前往藥廠調查取證後,在各方勢力相互推卸責任并搬出敵國陰謀的理由後,享盡安逸生活的人類終于遲鈍地意識到——這世界與過去不一樣了。
普通人世界關心的藥物奇迹破滅後,另一個世界所關注的奇迹也宣告破滅——替身使者一夜之間少了很多。
他們并不是死了,而是失去能力。
巧合的是,這些失去能力的替身使者,幾乎都覺醒于科赫制藥的疫苗開始大規模複制之後,且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因為疫苗而覺醒替身。
有人認為失去替身的原因在于疫苗樣本衰變,于是設法檢測了其中成分,發現這東西與普通的流感疫苗沒區别,注射後也沒有什麼奇迹發生。
難道所有人一直都在被欺騙嗎?
難道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覺醒替身的疫苗嗎?”
人們指責、惶然、不解于為何一直依賴的美好造物失靈,為何他們又要過回必須想盡辦法克制欲望,靠自己雙手創造的艱難日子。
有自稱學者的人進行了研究,聲稱這或許是因為2001年的某個時間節點裡,宇宙中參與神秘力量運作的常數失靈,導緻了奇迹消失的結果。
換而言之,他們堅信名為神的偉大意志已經在悄然間逝世,帶着所造就的奇迹一并離去,獨留人類在這空蕩寂寞宇宙,面對無盡苦難與挑戰。
這篇文章寫得毫無根據,與其說是論文,不如說是雜文,很快被棄置一旁,替身失效的話題再度改變,風向逐漸朝着“替身能力是20世紀末的群體性癔症”、“世界末日謠言下的商業騙局”轉移。
如果奇迹既不能天天發生,又不能給帶來好處,那人就會忘記它。
替身能力随歲月流逝而越發顯得與生活無關,連用來炒高股價的價值都不具備,隻有極少數保有它的人知道發生過什麼。
但考慮到替身最被世俗所知的那段歲月裡,謀殺與犯罪,争鬥與利用層出不窮,創造了多少價值,就獻祭了多少靈魂,殘留的替身使者決定隐姓埋名,避過風頭,回歸到他們一開始的生活狀态。
……
2011年。
熱情CEO卡特琳娜雷厲風行地穿過一群人,朝辦公室走去,準備就下一季新品的問題展開讨論。
十年前,熱情老闆銷聲匿迹,工作都交給了下屬,業界花了很久才注意到這位名人的消失,紛紛猜測起他的動向。
猜他厭倦了抛頭露面,猜他遭遇綁架,不過最主流的說法則是猜他結了婚。
對于“熱情老闆瞞着所有人結了婚,還隐姓埋名”的說法,卡特琳娜不置可否,她的重點在于老闆的商業帝國。
哪怕老闆已經十年不出面,哪怕他可能戴上了婚戒,哪怕卡特琳娜發送的資料,都隻能以無人接收的形式原封不動返回,她也誓死與老闆共同作戰。
忙碌中,她看到熱情老闆的尾巴、公司人形不動産多比歐站在走廊盡頭,已經成長為古典帥哥的臉透過玻璃窗凝望外面。
“我能感覺到……他回來了!”
他吼完這句話後就突然朝樓下沖。
多比歐向來有些神經質,但提到熱情老闆時卻從不含糊,敏銳度堪比野生動物,而他突然有這樣的反應,難道……
卡特琳娜腦中埋藏了多年的可能性突然點亮。
她夾着資料跑到公司一樓,迪亞波羅剛好走進來,西裝上還沾了幾點血迹,背後跟着個高大金發男子,從極具特征的五官和劉海,可以認出那是喬魯諾·喬巴拿。
他真的回來了!
“這麼說,現在是2011年?”
熱情老闆十年來第一次莅臨公司總部,雖然下屬們淚眼汪汪幾乎撲上來的樣子很麻煩,但他還是對穩定運營的現狀表示了滿意。
“2011年了,老闆。”卡特琳娜謹慎回答,察覺到熱情老闆的古怪言行。
不僅像剛剛打了一架那樣,還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狀态。
說起來,熱情老闆的外貌根本就沒有變化,難道他的保養能力已經強大到這種地步了嗎?!
“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你會和他在一起?!”
多比歐差點撲到迪亞波羅身上,用委屈又夾有幾分敵視的目光看向喬魯諾。
喬魯諾的目光從多比歐頭頂飛過去,微妙地無視了他,并悄無聲息站的離迪亞波羅更近了一些。
“喬魯諾會為我工作,你要和他好好相處。”
迪亞波羅按下多比歐伸過來的手,瞟了一眼身邊站姿筆直,從剛才開始就盡顯乖順的金發青年,嘴角有一絲笑意。
這微不可察的輕松情緒過後,老闆就恢複了昔日嚴肅,目光從眼前或興奮或安靜,或期待或好奇的幾人身上掃過。
“現在,我要你們報告公司這十年來發生的事,還有許多工作需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