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楚暝為哥哥遍尋四海名醫，某日行至一處村落，停在村口歇腳，打發小厮去讨一碗水來喝。

不多時小厮便回來了，笑說這村子不尋常，無論男女皆為青年，個個身強力壯，卻不見一個老人，連孩子也沒見到。

這倒是有幾分稀奇之處。要知道正值戰亂之際，壯丁基本都充了軍，連着走了幾個村落都隻剩下老弱婦孺。

楚暝決定：“去村裡看看。”

楚暝出門隻做尋常打扮，穿的也是粗布衣服，手上的皮膚也因經常采藥熬藥變得粗粝，不似其他世家公子嬌嫩，然而那份貴氣不是平常人家能養得出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一進村，楚暝和随從便引起了全體村民的注意，所到之處皆是注目禮，盯得楚暝心慌。不多時出來個男子，眉目俊朗，身姿挺拔，小麥色的皮膚和健壯的身材相得益彰。楚暝一看便心升羨慕：“哥哥要是也這麼健康就太好了！”

男子介紹說自己是村長，這村落千百年沒有外人來過，相見即是緣分，村長邀他在這裡住幾日。這正合了楚暝心意，若能為哥哥求到健康的秘密，豈不美哉？

楚暝本就是個開朗的，在村中生活幾日，與村民關系融洽。某日，村長召集所有村民，對楚暝道：“既然你能找到這裡，便也是緣分，今日我們也無需多隐瞞。”

來了。楚暝隻覺得有事要發生，難道這裡是桃花源？不對啊，他走土路來的，也沒見着桃花。

隻聽村長道：“你可曾聽聞無啟國？”

楚暝：“？！！！”楚暝感覺渾身一震，下巴差點兒掉下來！他當然知道，這可是他做夢都想找到的地方！

《山海經》記載無啟國人壽而不死，楚暝一直想一探究竟，即便不能永生，能讓哥哥身強力壯、不為病痛所苦也是好的。

為此他遍尋仙山，始終未果，衆人都勸他：“那都是話本裡的東西，你也信？再說若是真有，也不能讓尋常人找見不是？”

而現在，楚暝真的成功了，他所以為的與世隔絕的村落，竟然就是無啟國。

更令人振奮的消息還在後頭，村長感念他對兄長一片赤誠，經全村人，不對，是全國人同意，要将這長生之法傳與他知。

隻是這術法隻對無啟國人有效，若是外人，勢必要經曆脫皮換骨、洗經伐髓，其痛苦可想而知。關鍵是，即便熬得過，普通人能否得到，還要再畫一個問号，畢竟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成功案例。

這麼危險？那不能讓哥哥去。深思熟慮一番，楚暝決定，拿他自己先試，他自己經曆一遍，以後也好幫助哥哥。

于是，他給哥哥去了封信，說自己尋到個有意思處，還要多玩幾天。哥哥最疼她，自然應允，還囑咐他小心歹人。“莫要太過貪玩，我等你早日回來。”

“哥哥最好了！”楚暝捧着書信看了許多遍，小心折好，放在最靠近心髒的口袋裡。這封信就像是一道護身符，在那些煉獄般的時刻陪着楚暝，安慰他，護佑他，讓他一次次從死亡邊緣爬回人間，哥哥還在等他回來。

如今這張紙早已泛黃，紙張也因折疊展開太多次碎成了幾片，依舊被楚暝小心收着，就在他白大褂的口袋裡，最靠近心髒的位置。

這件事的後續不言而喻，楚暝真的成功了，他習得了外族天賦，擁有了不死之身，心中歡喜，連夜奔回家。剛行至内院，忽聽得下人來報：“大将軍謀反，被萬箭射死于山上，屍骨無存。”

忽聽得一聲哀叫，是哥哥！楚暝推開那下人沖進去，隻見哥哥立在屋中，雙眸空茫，搖搖欲墜，旁邊伺候的小厮已然吓呆了。

“哥！”不及楚暝來到近前，楚黎突然嘔出好大一口血。那小厮慌了神連滾帶爬跑出去，楚暝顧不上管他，忙喊人找大夫。

楚黎抓着弟弟的手，氣若遊絲，一句話也說不出，楚暝的眼淚忍不住，剛擦幹又模糊了雙眼，他痛恨自己太笨，這麼晚才回來！

大夫匆匆趕來，卻是搖頭歎氣，勸他節哀節。節什麼哀？哥哥馬上就能長生不老，怎麼可以這樣死掉？

之後的事情，楚暝已經不太記得了，腦海裡隻剩下片段，等到天亮他回過神，發現滿院子的屍山血海，他抱起哥哥的屍首，慌亂逃了。

後來京中流傳異聞，說楚府鬧鬼，大少爺為情所困殒了命，二少爺一時，發了瘋，提劍将府中的下人盡數殺了，從此後那宅子裡夜夜鬼哭，但凡誤入者必死無疑。直到“建國以後”，楚府充了公，一直平安無事，看來各路牛鬼蛇神都跑了。

再說楚黎死的時候，正值王朝傾覆時，人間一片大亂，更無人在意楚家的事。楚暝無處可去，守着家兄的屍身躲在一處山洞裡，想盡辦法仍舊無法阻止屍身腐壞，七日後，他不得不将楚黎的屍身埋葬了。

他趴在墳上守了七天七夜，隻希望哥哥在黃泉路上等等自己，兩人一同投胎去。然而，七天過去了，日升日落，墳邊的丁香都落了，依舊無事發生，楚暝身體倍兒棒，活蹦亂跳。

楚暝決定，出去找死，他在哥哥墳前給自己挖了個坑，将那封信并着一身外衣埋了進去，就當是給自己立了個衣冠冢。萬一屍身被野獸吃了，或者流去了污穢處，哥哥的信就弄髒了。

做足了準備，楚暝邁出了黃泉路的第一步。

之後，楚暝嘗試了多種死法。他跳河，浮起來了。他跳崖，滾一身土人沒事兒。他點了個柴火垛子跳進去，衣服燒沒了。路邊小孩兒指着他大叫：“媽媽！他光着腚！”楚暝：“……”全村人把他當臭流氓打出來了。

楚暝回到哥哥墳前，灰頭土臉的苦笑，兄長已死，他卻長生，還有什麼比這樣更折磨人？到底怎麼才能死？解鈴還須系鈴人，楚暝決定去無啟國找村長，不對，是國主。

得虧給自己搞了個衣冠冢，雖然沒有裡衣好歹不用光着腚。楚暝洗幹淨身上，挖出衣服穿好，又小心翼翼拿起那封信，拂去上面的土，揣在胸前上了路。這回總該是黃泉路了，楚暝如是想。

憑着記憶回到了那個地方，卻不見房舍與國人，之前的熱鬧仿佛從未存在過，眼前隻有一片荒蕪，一切就像話本中寫的那樣。

楚暝不知道還能去哪兒，隻呆呆坐在路邊，等着日落日出，忽然聽聞背後有動靜，一回身發現有人來了，正是國主。

國主道：“無啟國人喜歡清靜，很少參與世事，你走之後我們便都搬走了。我念你與我有緣，故在此等候。”

”你知道我會來？”楚暝問。

國主點頭，道：“你國之事略有耳聞，還望節哀。”

楚暝苦笑。“我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兄長，如今他去了，我卻有了長生不死之身，還有什麼指望？往後剩下的隻有無盡痛苦。”

“非也。”國主道：“凡人轉世，你還可以再去尋他。”

楚暝眼睛亮了。“哥哥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