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昊漫無目的在街上走了一陣,忽然想起明早有班,一看時間,趕緊回去睡覺。
睡眠對他而言很奢侈,甚至說得上是高消費娛樂項目,因為睡覺的時候不能掙錢。
可不是每個人睡覺都不能掙錢。
陳昊拖着沉重的身體回到地下的住處,隔着門闆聽到裡面吱呀吱呀,沉重的身體頓時越發沉重,無望的人生越發無望。
猶豫了一陣,還是打開了門。
舍不得錢去開賓館住一晚,如果深夜裡一直在大街上晃蕩,也許會被當成可疑人員盤查。
睡在走廊上萬一遇到更晚回來的人,可能會被揍一頓。理由是吓到人家了。
問就是發生過這種事。
陳昊不但遭了頓打,還挨了房東一頓說。
地下室沒有徹底地下,冒出地面一點點,開了一個小孩子都難以爬過去的窗戶,是房間唯一的自然光來源。
外面開着路燈,比不開燈的屋裡亮。其實比開了燈的屋裡也亮。
陳昊開門進來,光穿過小窗戶,落在了他的臉上。
陳昊瞥了眼牆邊劇烈震動的床。
這床不知道是房東從哪裡淘的,都生鏽了,隻是坐上去一下也會發出不堪重負、随時散架的響聲。可硬是沒散架。
有時候陳昊覺得自己就是這架折疊床。
就很像啊,都是怎麼看都随時會散架、卻就是沒散架。而且這個床還要承受室友三不五時的劇烈運動,自己也三不五時要被迫旁聽。
陳昊的視線漸漸聚焦,看着被光線照透的空氣裡紛紛飛揚的細小物,像灰塵,或者劣質布料上的纖維毛毛。大概是從那劇烈晃動的蚊帳上抖落下來的。
他移開目光,鎮定地走到自己的床邊,脫了鞋躺下,拉毯子蓋住肚子,閉眼睡覺。
實在是太累了。
今天請了半天假,體力活兒比平時幹得少,可精神上的疲累還不如去犁二十四個小時的地。
很快,嘈雜的聲音越來越不真實,好像隻是錯覺。
入睡前的一秒,他還在迷迷糊糊地勸自己不要再想搬家的事兒。
地方破點不要緊,主要是這室友真的鬧心。
陳昊不是第一次想搬家。
可這邊靠近繁華地界,好找工作,時薪都比别處高幾塊。
他幾份工作都是在這附近,走路可達,既省時間,又省金錢,而時間就是金錢,也就是說省下了兩份錢,而省到就是賺到,也就是說莫名其妙就多賺了兩份錢……
陳昊有個同事是爽朗大哥,住在燕郊,知道他睡走廊挨打後邀請他搬去合租,說原本的室友要回老家結婚,次卧空出來,房租和陳昊現在租的一個價。
大哥給他看照片,不新不舊的千禧年小區,兩室一廳,寬敞明亮。
可是陳昊仔細計算過,住那裡的話,夜班和早班勢必得砍掉一個,加上交通費……一個月至少少存三千五。
就拒絕了。
陳昊想着想着睡熟了,就能什麼都不想了。
可這樣美好的情況沒能維持多久,陳昊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扒拉自己……
他第一反應是老鼠爬身上了,瞬間驚醒,擡手使勁兒拍過去,啪的一聲,感覺不像老鼠……
陳昊騰的坐起身,看到辣眼睛的光膀子光頭男捂着臉瞪着自己。
陳昊剛要開口,光頭男已經惱羞成怒地一拳揍了過來,好在陳昊躲得快,拳頭險險擦着耳朵過去。
“我|操|你|媽你有病啊!”折騰了一天,陳昊終于窩囊不下去了,罵道,“你偷摸我我還沒說什麼,我他媽的以為是老鼠!又不是故意打你!而且你他媽的真是一點也不心虛啊?!趁我睡着了偷摸我還敢還手!講不講道理啊你?!”
光頭男要是個講道理的,剛剛也就不會還手了。
此刻他聽陳昊居然還膽敢罵自己,越發惱羞成怒,一把扯住陳昊頭發,将他從床上拖到了地上。
這個光頭男,陳昊認識,是房東的老攻,吃房東的軟飯,還敢在房東的眼皮子底下偷吃,靠的就是這一米八多的滿身腱子肉和蠻力。
陳昊也惱起來,擡手就去摳這光頭男的眼睛。
光頭男雖然躲了下沒被摳傷,可還是挨蹭到了,吃痛一聲,越發火大,呸地罵了句髒話,把陳昊摁在地上打。
陳昊好歹也是整天幹體力活兒的,光是在奶茶店裡暴打檸檬也練出了一點臂力肌肉,這會兒沒算太孬,一陣死命掙紮後,竟也真推開了光頭男,甚至反身坐到對方的身上。
陳昊正要把剛挨的打還回去,突然被人從身後架住了雙手往後拖。
剛剛陳昊單方面挨打時事不關己在一邊看着的室友,仿佛是這一刻才發現有人打架似的,一邊架住陳昊,一邊捏着嗓子道:“哎呀呀,别打了~不要打架~打架幹什麼呀~陳昊你冷靜一下~”
就在這時候,光頭男急速起身,揪住陳昊的衣領子繼續揍他。
室友這可不管,依舊架着陳昊勸陳昊。
表面看起來是在勸架,實則是幫忙挾制住一方,讓另一方能順利動手,這就是俗稱的拉偏架。
陳昊掙紮間踹了好幾腳床,還把牆邊放鍋碗瓢盆的架子踹倒了,東西哐啷掉了一地。
鬧出的響動把鄰居驚醒,氣勢沖沖過來踹門:“大半夜的鬧你媽啊鬧?!家裡死了人啊?!不睡覺啊?!”
其他屋裡的人也被驚醒了,一時間罵聲四起。
原本就不牢靠的門鎖被人踹開的時候,住在樓上的房東匆匆趕來。
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年紀大了,有點錢但不多,外貌條件很一般,難得找到個年輕力壯的1。哪怕這1吃自己軟飯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吃自己的租客,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裝傻。
今晚老攻趁自己睡着了又溜出去風流,他早就醒來發現,恨得牙癢癢,卻隻能繼續忍。
可陳昊卻把事情鬧大,害他不得不出面丢人現眼!
如果陳昊不把破爛發臭的被褥掀開,誰也不會發現裡面的虱子。那麼為什麼不能說這就是陳昊的錯呢?就能!
房東緊皺着眉頭抱怨把自己門踹壞了,猶豫着走到門口,先看到了自己的老攻。
隻見老攻臉黑黑地瞪向自己,房東急忙移開了目光,第二個看向那個“小三”,陳昊的室友。
可小三一點也不怕,吊起眼角挑釁地與他對視。
這個表子認識一堆混混,房東也不敢得罪,隻能将滿腔怒火灑向無依無靠的陳昊:“陳昊!又是你!每次都是你鬧事!”
去年年底那陣,陳昊連軸加班下班晚,銀行已經關門了,發的五千塊錢現金工資沒存上,隻能帶回來暫且藏在枕頭裡。因為沒睡幾個小時就到了第二天出門上班的時間,陳昊頭暈暈的不記事兒,忘帶了,回來就發現沒了。
門鎖沒有撬開的痕迹,陳昊懷疑是室友或者室友的入幕之賓偷的,也懷疑有備用鑰匙的房東,可誰都不承認。
見狀,陳昊就要報警。
可這裡是違法改造的群租房,租住的人三教九流,一個個身上都是事兒,随便查一件出來都比這五千塊錢大。
到時候,少不了房東也要受到一定的株連。
房東自然就不肯,說陳昊如果敢報警,就把陳昊趕出去,不讓他租了。
陳昊權衡利弊,最後隻能吞了這口啞巴虧,辦了張銀行卡代替存折,就算下班晚了也方便找到自動存款機把錢趕緊存進去。
從此他牢記着錢要及時存好,身上現金不超過兩百,洗澡的時候都把銀行卡帶進浴室。
……
房東見陳昊沒還嘴,越發來勁,誓要将自己在親親老攻和小三那裡受到的王八氣都在陳昊身上發洩出來。
“一天到晚勾引男人鬧出事來,騷不騷!”房東沖着陳昊罵了這麼一句,沒敢罵第二句,怕老攻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指桑罵槐,自己也得挨打。
可小三|反應過來了,目光涼涼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