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找出無數他們這樣做的苦衷并予以深切的同情,但他不能讓他們在做了這樣的事情後全身而退,他不可以開這樣一個頭。
在這樣一個時代,你可以親民,但作為官員如果讓廣大黔首失去了對你的敬畏,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每一個王朝的滅亡,都必然伴随着這種敬畏的流逝,也可以說是這份敬畏被求生的欲望、被人群的裹挾壓下。
對于這一次的包圍,不管是他們因為陸離的某些仁/政将他當成了軟柿子也好,是被那些之前戰亂躲起來,回來卻發現自家田地被重新分配的豪強利用了也罷,陸離是必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退步的。
就算他要退步,他要怎麼退步?
說這件事情都是朝廷對不住大家,我也無能為力?
行了,皇帝得罪了。
說我會盡全力為大家周旋?
他這一周旋,要讓下面的縣令、縣長怎麼看,讓同層的其他郡守怎麼看,又讓上面的刺史怎麼看!
周旋能不能周旋出一個結果來是未知的,陸離隻要周旋就指定沒有好果子吃是肯定的!
他摩挲着身側的佩劍,就在這個時候,石錘突然上前主動要為他分憂。
之前跟在張角身邊的時候,陸離見過石錘面對混亂的群衆是如何梳理的,他知道對方有的從來不隻是武力。
面對他此次的主動請纓,陸離思考後點頭應允。
得到應允的石錘站出來冷眼環視一周:“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莫不是想要學黃巾賊造反嗎?!”
被推出來代表回話的那人看起來有幾分學識,先是對陸離稱呼了一句:“府君。”
然後看向石錘:“我們聽說朝廷要增收稅金,每畝田要收十錢。”
陸離看着對方,隐約瞧出些許熟悉感來。
石錘:“是或不是,都不能成為你們犯上作亂的理由!”
“聽聞某事便糾結鄰裡、聚衆鬧事,你莫不是想要當張角第二嗎。”
陸離看着石錘又是黃巾賊,又是張角第二,半點都沒有往對方要在自己面前展現跟過去一刀兩斷上想。
他清楚,對方正是因為對張角的無限崇敬才會有這樣的言語。
張角帶頭黃巾起義到底是為了什麼,為自己,為權勢,還是為黎民百姓?
真相或許是某一種,或許是全部。
但在石錘心中,答案隻會是後者。
他崇敬張角,也會學習張角,所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止這群人走上死路。
這片土地的人們是近距離接觸過黃巾的,也親眼見證過黃巾賊在與朝廷的戰鬥中如何一敗塗地。
石錘一頂大帽子扣下去,陸離沒有給發言之人辯解的機會,揮手讓人将他拿下。
眼看着代表發言的被拿下,其餘人或恐懼或躁動,明顯都在觀望陸離的下一步動作,陸離注意到好多人的視線都在看向那位老伯。
陸離雖然《易經》學的被親爹批判為學到狗肚裡去了,但他的生物學學的還是很不錯的,比如顯性基因、隐性基因,就拿這位代表發言人來将,這雙眼睛看眼熟了之後,很快就讓陸離聯想到了某家豪強。
“你們将他當成了為民請命的救星,卻不知道這才是真的要害你們的毒瘤!”
陸離音色低沉:“我且問你們,這人誰人認識,何時認識,認識幾時,其言行可與你們相當?
指縫中無泥垢,掌中無繭,莫不是要告訴我他是你們之中從不耕作的例外?”
被陸離這麼一說,不少人下意識先看向自己的手,再看周圍,最後才看向了被陸離手下壓着的那個人。
而少數幾個早已知曉且保舉對方為代表的人,在陸離戳穿後幾乎立刻就閉上了嘴巴,生怕自己會被牽連出什麼罪名來。
這份沉默看在更多人眼中,似乎變成了根本無人認識他的鐵證。
陸離冷眼注視着這場大型表演,黔首從來不是傻子,在面對生存問題上,他們可以成為最具天賦的演員。
他們真的不知道對方有問題嗎,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或許裝作不知道,他們想要知道的是陸離這個郡守要如何主持這一次的稅收,也想知道陸離是否是一個真正的軟柿子。
他們是黔首,卻也是豪強推出來試探陸離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