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按着她的時候,她的眼睛也是這樣紅紅的,好像再用力一點,就能使她落下淚來。
剛剛跟在老師後面的樣子,好像一隻眷念大人羽翼的小鳥。
好可愛,好可憐。
是因為失憶了沒有安全感嗎?
想到這裡,憂太往她那邊靠近了一些,想要和她說上幾句話,好叫她知道,現在站在她旁邊的,不隻有五條悟一個人。
可是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是五條悟的。
他朝他們做了一個手勢,然後接起電話。
憂太滿腔的話憋在喉嚨裡,蒼白的臉憋得漲紅。
沒一會,電話結束,五條悟收起手機看過來。
“本來想帶你們去大吃一頓,但很遺憾,又有新的突發事件,這就要走。”
他把他們送上車,又從錢包裡抽了張信用卡出來。
“缺什麼自己去買,費用我全都報銷。高專附近有一家還湊合的溫泉旅店,今天都辛苦了,晚上泡個溫泉好好放松一下吧~”
“嘛,校服很快會送過去,明天早上九點,提前換好校服,我回來帶你們去學校,沒問題吧?”
又是好長好長的一段話。
直到坐上車,雪菜才消化完了五條悟話裡的信息,提取出【泡溫泉】和【換校服】這兩個具體的任務。
這就是她卧底生涯的第一個考驗了。
雪菜揪緊自己的裙擺,發誓要好好完成五條悟的任務,絕對不要被揪出來。
因為乙骨憂太還是危險的問題分子,雪菜也是忽然被五條悟撿回來的不明人士,為了方便看管,他們被安排在了同一個房間。
兩張床靠得有一點近。
乙骨憂太看了看房間裡的陳設,立即紅着臉結結巴巴地表示自己晚上會睡在沙發上。
她好像才發現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被他忽然出聲吓了一跳,往後躲了躲,用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對不起……”
“我那天不是故意想要冒犯你的……我、我,總之對不起!你,你殺了我洩憤也可以!”
想象中的完美道歉完全不存在。
乙骨憂太很久沒有正常和人交流過了,被她看着,頭腦變得混亂而又慌張,颠三倒四,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清楚。
聽見自己發抖的聲音,他變得更加自卑無措,甚至胡言亂語起來,一下子就把事情上升到了以死贖罪的地步。
她果然被這樣奇怪發言吓到了,睜圓眼睛,慌張地搖搖腦袋:“我沒有殺過人類的,我、我是好人。”
這發言堪比狼人殺的我是一匹好狼,但是愧疚感點滿的少年并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那、那你想做什麼?打我罵我也可以,跪下來給你道歉也行……”
看着她困惑的目光,憂太悻悻然住了口,因為他拿得出手的隻有這個。
自己灰撲撲的自尊。
她并不需要。
過了好一會,才聽見她的回應。
“五條悟說,要泡溫泉。”
五條悟……
她竟然直呼老師的名字嗎?
擡頭看,她有一雙春天一樣的眼睛,在這間略顯陰翳的房間裡,漂亮得有些失真。
或許是因為失憶的緣故,她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顯得呆呆的,很純淨。
看着她,心髒就會不自然地發出異樣的聲響。
乙骨憂太連忙轉過身,紅着臉結結巴巴,連自己說了什麼都忘了。
很快,他找到房間的私人溫泉池,又把浴袍和浴衣仔細疊好,放在旁邊的小凳子上。
“已經都準備好了。”
“那個……你不要泡太久,會昏倒。我、我就守在外面,有什麼需要都可以叫我。”
雪菜看着面前的水池發呆。
泡溫泉……竟然是泡進水裡面嗎?
好可怕。
五條悟好壞,為什麼要布置這麼可怕的任務……
泡在水裡面,毛毛全部都濕掉了,怎麼會感覺放松呢……
雪菜抱着膝蓋坐在溫泉邊上,努力了好半天,還是沒有辦法克服心理障礙。
她想了想,幹脆把浴衣丢進水裡面,努力弄出了一些聲響。
這樣子的話,外面那個人類,就會認為她已經完成任務了吧?
可是等她推門出去的時候,守在外邊的這個家夥還是第一時間就看穿了她。
“怎麼了……?怎麼沒有泡?是、是哪裡不喜歡嗎?”
……他是怎麼發現的?
雪菜眨眨眼睛,攥緊手指,有點不安地撒謊:“我泡過了的。”
“……?”
乙骨憂太看着她身上的裙子,還有幹燥的、完全沒有任何水汽的頭發,有點困惑,但沒有反駁她的話。
“好,那你接下來想做什麼?要吃東西嗎?”
……這樣就騙到他了嗎?
雪菜有點不敢相信。
原來、原來也不是每一個人類都很聰明……
“對不起……”
見雪菜不說話,乙骨憂太隻好舊事重提。
“前幾天的事情,真的對不起。”
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話題隻有這個,少年有點失落,但又隻能緊緊捉住眼前的繩索,有話講總比沒話找話更強。
“如果、如果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你盡管吩咐我。”
這幾天,一連做了好些關于她的夢。
憂太在夢裡一遍遍重複着自己的冒犯舉動,然後道歉,被她打。
有的時候呆坐着看她跑走,有的時候,他會用力攥住她的雙手。
和瘋了一樣。
醒來之後,憂太總是怅然若失,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忍不住在腦袋裡面回想。他貧瘠的精神世界裡隻有這個。
像是黑白默片裡忽然出現的濃墨重彩。
現在又和她相遇了。
不是幻境不是夢,是真實存在的女孩。
他有機會彌補他的錯誤。
說不定還可以和她成為朋友。
太好了。
憂太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感受着上面傳來的真實的痛感,感到一陣欣喜,小聲說道:“憂太,我叫憂太。”
想被她記住名字。
比起老師長長的名字,他告訴她的隻有兩個音節。很好記憶,對吧?
“憂、太?”
羂索說過,要收集咒術師的情報,名字也是情報的一種吧。
想到這裡,雪菜眨眨眼睛,又确認了一遍:“憂太,你的名字。”
“沒錯,憂太,乙骨憂太,我的名字,如果有什麼需要我來做的事,就喊我的名字。”
對話就這樣結束了。
這一晚,乙骨憂太蜷縮在小小的沙發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一直睜眼到清晨,才勉強眯了一會。
校服和早餐一起被送進來。
少年的動作很快,洗澡、換校服、吃早餐,做完這一切以後,雪菜還在對着校服發呆。
她不會穿。
怎麼辦……
五條悟這麼壞,如果不穿好校服的話,他一定會生氣的。
雪菜想起了昨天,他的咒力鑽到腦袋裡面的感覺。
她害怕極了,抱住自己的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
“怎麼了?”
乙骨憂太站起來,手腳無措,緊張而又擔心地看着她。
“是我吃東西的動靜太大了嗎?對不起……”
沒被理會。
“還是、還是你在擔心别的事情……?”
“那個……有什麼我能派得上用場的地方嗎?”過了好久,少年小聲問。
聽見這樣的話,床上的少女猶豫了一會,擡眸看向他。
“你幫我穿衣服好不好?”
‘如果有需要我來做的事,就喊我的名字。’
想到他昨天的話,少女攥緊裙擺,怯怯喊他的名字。
小小聲,她喊:
“憂太,憂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