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有着黑色長發的青年。
面容清隽,眼眸狹長,臉上是溫和從容的笑。
看着他,感到一種喜悅從内心深處翻湧而上,宛如滔天的海浪那般,一瞬間将她吞沒。
她感到手掌顫抖,心口怦怦亂跳,就好像終于回到了暌違已久,令她眷戀的巢穴那樣,無法控制地朝他靠近。
想要……被他納入懷抱,想被他撫摸脊背,想埋進他的胸口……想要更多更多,想離他更近、更近一些,直至骨血。
“嗯?”
他輕笑,熱氣灑在耳邊,用微涼的手指搭上她的後頸,極其緩慢地輕輕摩挲起來,輕而易舉帶起她整個身體的顫栗。
“不行哦,乖孩子,現在還不能抱你。在外面呢,稍微忍耐一會……”
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也将雪菜從那一股巨浪中拖拽出來。
“悟?”
青年打開免提,語氣聽起來愉快又親昵。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聽說你成為了教師,正像是陀螺一樣連軸轉呢,真是辛苦。還撐得住吧?”
他和五條悟認識……
雪菜慢吞吞地意識到自己的狀态不太對勁。
她根本就沒有見過這個人。
她不認識他,怎麼會一直一直想要靠近他,甚至想要一直被他觸碰,一點也不想他的手掌離開呢?
是可以操控情緒的咒術嗎?
好可怕。
要快點逃走。
“她在你那邊吧。”
五條悟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把雪菜吓了一跳,她睜圓眼睛,一下子就不敢動了。
五條悟也在旁邊嗎?
雪菜左看右看,沒有找到五條悟的身影,最後找到了他的聲音——正從一個長長的鐵盒子裡面傳出來。
他的語氣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冷漠:
“閑話禁止、速戰速決。”
“呀,還真是冷淡呢。”
夏油傑看了被吓壞的她一眼,輕輕笑,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牽起她的手。
“已經是做老師的人了,講話還是這樣直來直去可不好哦,不過聽說悟已經改了自稱,真是一件好事呢。”
被他那雙深紫色的眼睛看着,滿足的泡泡不斷從心底冒出來。
喜歡牽手……
想要一直一直牽着這隻手,不想松開。
心底有個聲音一直這麼說。
但這樣的聲音越是清楚地從心底傳遞出來,雪菜就越是感到驚恐。
好可怕。
要逃走。
要快點逃走。
雪菜不害怕身體受傷,受傷了可以治療,但是她害怕有人操控她的頭腦。
她的咒力核心在腦袋裡面,如果連腦袋也壞掉的話,就沒有辦法使用反轉術式了。
想到這裡,她把咒力調動到手掌上,用力推了他一下。
或許是他的注意力被電話吸引了,又或許根本沒有想過她會逃。
青年被推在巷子的牆上,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她。
被他這樣的眼神注視着,心髒傳來疼痛的感覺。
想要不顧一切,重新跑到他懷裡去。
雪菜被這樣的沖動吓壞了,連忙用力晃晃腦袋,轉身就跑。
“抱歉,忘了說。”
五條悟的聲音隔着電話傳過來,模模糊糊,像是一柄尖刀穿入心髒。
“這孩子已經不記得你了。”
不可能。
夏油傑捂住剛剛被她推到的胸口,按下挂斷鍵。
雪菜,他的貓,他的第一隻咒靈。
從六歲開始就簽訂契約的,他所認定的妻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雪菜更愛他了。
這是一隻小貓對主人無條件的、永恒不變的愛。
他最是清楚那樣的愛有多麼隽永、不可更改。
所以經年不見,有恃無恐。
但是現實裡,她用害怕抗拒的眼神将他推開。
腳步聲也離他越來越遠了。
離他越來越遠了。
青年撐着牆,在滿是她味道的小巷裡,感到沉醉、痛苦、大腦交織着滿足和憤怒,變成泡沫般的眩暈。
這讓他甚至無法邁出追逐的腳步。
雪菜、甜的。雪菜,他的。雪菜……
停下來。
不要這樣對他。
夏油傑,這個學生時代和五條悟并稱為最強的人,現在的最惡詛咒師,正不受控制地彎下脊背,像是孱弱的病人那樣,流露出脆弱、祈求的神情。
他身後,一隻巨大的白龍出現,順着她的背影追去。
“放開……”
被龍捉住了。
好大好大的一隻,用身體纏繞着她,越來越緊,像是雄蛇絞緊心愛的伴侶。
它用腦袋狂熱地蹭着她,發出小聲的、滿足的嘶吼,尾巴尖也翹起來塞進她的手裡,像是想要被她撫摸。
“嗚嗚……走開!”
雪菜隻覺得陌生而又恐懼,這隻龍好大好大,大到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想。
它看起來隻需要輕輕張開嘴巴,就能把她吞進肚子裡。
“壞東西、放我下去!求求、嗚嗚……求求你……”
小動物沒有甯死不屈的自尊心,在罵了幾句,發現沒有作用以後,少女又開始可憐巴巴地求饒,不斷說着“饒了我”、“求求你”之類的話。
哈……
夏油傑緩慢地走過來。
壞人、讨厭、壞家夥、壞東西……從前無數次聽見她這麼責罵悟。
張狂肆意的少年,他的摯友,好像從來不以為恥,反而會露出興奮、好奇的探究欲,看她哭,墨鏡之後的藍眼睛亮得出奇。
偶爾,那些念頭也會湧現在他的腦海。
但夏油傑從來沒有想過要付諸實踐。
他不想欺負她。
就算他們是咒靈操使和咒靈的關系。
就算他的每一句話,都能轉化成對她的絕對命令。
“虹龍。”
看見她哭了,巨龍不知所措、困惑而又焦急地圍着她,像是小狗那樣舔舐她的臉頰,把她的眼淚全都吞進肚子裡。
這讓她更加害怕了,哭着去推它,反倒被舔了指尖,它的舌頭也好大,輕輕一下就足夠舔遍她的整隻手掌。
聽見主人喊它的名字,虹龍發出不甘而又委屈的吼叫聲,把少女推到了他的面前。
夏油傑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雪菜,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
小小一隻,孤零零蜷縮在垃圾桶旁邊,害怕他,也不肯吃他投喂的東西。
不太聰明的膽小鬼,雖然很輕易就騙回了家,但花了好久好久,才讓她敞開心扉,獲得了一點點信賴。
“吓壞了吧?對不起。”
好在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隻知道胡亂獻殷勤的小孩了。
他知道要如何安撫她。
他知道她最喜歡什麼樣子的撫摸力道,知道她最喜歡被怎樣抱抱,知道她害怕的時候,用什麼方法能讓她最快安心下來。
在他的懷裡,少女哭泣的聲音漸漸變小,好久以後,她像是沒這麼害怕了,于是擡頭看他。
依舊是這張圓圓的、可愛的臉。
這雙每晚都會出現在夢中的、他所迷戀的眼睛裡,寫滿了陌生和抗拒。
“你、你是誰……?”
她這麼問。
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聽見了世界下墜的聲音。
心髒好像被什麼東西撕開了,夏油傑思緒變得慢吞吞的,甚至體會不到難過。
耳朵聽見劇烈的鳴叫聲,宛若喪鐘。
過了好久,他才意識到,這是電話鈴。
夏油傑機械地低下頭,看着手機上面熟悉的那一串号碼,慢吞吞地按下接通鍵。
【“傑老是把她放出來幹什麼啊?”】
【“這麼弱,沒一會又要哭哭啼啼的了,聽着好煩。”】
【“這家夥完全起不到作用吧。還不如一隻蠅頭呢,真沒勁。”】
“在哭麼。”
記憶裡總是高高揚着頭顱,惡劣乖張欺負人的摯友,現在用着大人一樣沉穩可靠的語氣。
“電話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