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此去忘卻前塵,她不會再記得哮天犬了,也不會記得哪吒,以後就當個陌路人吧,也挺好的。
沒再多說什麼,她走出别院,看着天穹浮光間伫立的三十三根巍峨天柱愣神了片刻,又徑直重回了雲樓宮。
其實哪裡有什麼細軟要收拾,不過是哄着哮天犬的。
雲樓宮算是她在天庭的半個家,她曾在最邊苑一片潋滟的蓮花池前待過很久很久,又守着那襲紅袍驚絕的少年,守了很久很久。
天庭晖光常駐,浮光如躍金,從無破曉之時,或是落霞之際。
在這個一如往常的白晝天裡,喜恰就坐在邊苑的蓮池旁,看着門前宮侍們來來往往,他們或目不斜視略過她,或偶有人看她一眼,像瞧個過客。
沒有人在意她真的受了什麼罰,她在心裡算着時辰,六分天色過去,已是枯坐一夜。
哪吒還未回來。
她曉得他不會回來,去找哮天犬時她就猜到了,直到此時心裡也泛不起什麼漣漪了。
月白色的長紗落在台階上,像蜿蜒的蓮花池水,她拎起裙擺,似了斷了最後一點聯系,起身去了西天門。
那裡原是離西方靈山最近的地方,她來天庭時便是從此門進入,遙看天際,就有三十三根巍峨天柱撐起了這片天地,那時她是怎麼想的來着......
“軟軟小仙子,請吧。”看守西天門的天兵好歹向她行了一禮。
喜恰哪裡好意思,都是看在哪吒的面子上罷了,她忙施禮回應:“辛苦各位了,一大早領了這樣的差事。”
天兵們笑笑,這小姑娘長得伶俐讨喜,又面善,讓了無生氣的天庭很多人記憶猶新。
當初哪吒三太子帶着她來天庭,他們就猜到她會有一番好仙緣,後頭果然在三太子面前成了個極受青睐的小靈寵,隻是不曉得如今這是怎麼了,好端端怎麼受了罰。
“你......”有人想問,又被身邊年數大一點的天兵攔下來了。
大一點的天兵向他使了個眼色,不該問的不要多問,公事公辦上前請喜恰至天門處。
“小仙子,去飲忘塵水吧,都備好了。”
喜恰點點頭,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但落在别人眼裡卻是她傷心失意至此,那雙清菱菱的眼眸原本該滿是笑意,如今卻似蒙了一層陰霾。
“仙子,喝了忘塵水,你可别往南天門跳,我們會護着你,你隻需就待在天台前就好。”大點的天兵總歸忍不住叮囑,“也沒什麼,先前天蓬元帥和卷簾大将也是這樣被罰了,就一瞬息的事兒,什麼就都忘了。”
聽到天蓬的名字,原本心裡沒什麼波瀾的喜恰忽而一頓,但她依舊沒有多說。
她隻是應了聲好。
“對,下去人間也沒什麼差别,你犯的也不是大事兒。”另一個天兵也來安慰她,“修為還在呢,别怕啊。”
她在天庭還能感受到這樣一絲溫暖,有了天兵的安慰,喜恰終于露出一分笑意。
“我沒事,謝謝你們。”她笑起來時梨渦一深,更像個心善的小仙子了。
兩個天兵都點點頭,這才真的引她去南天門。
天色渺渺,一輪金烏落在晨曉裡,三千浮雲露出金光璀璨,給一塵不變的天庭天光裡增添了又一抹亮色。
原來這就是天庭的破曉,日出東方。
但曾經她由西方而來,此刻那裡卻被突起的東方之光襯得黯淡。目光瞥去,喜恰那雙清澈的眸子被光影浸得深了起來。
天兵也端起了那碗看似平平無奇的忘塵水,緩緩向她走來。
“佛祖大法......”臨至此刻,她的心裡終于泛起了深深的漣漪,“佛祖大法,喜恰愚鈍。”
遙看西方,漣漪又不知不覺成了驚濤駭浪,她嘴唇紊動,好半晌才将話說完整,目光裡含着無措與迷茫。
“天宮三百年,未識得緣法,反倒被愛恨嗔癡所困。”她雙手合十,語氣虔誠,“今堕入凡塵,永墜為妖,實乃咎由自取,罪有因得,辜負了大法的一番好心。”
如來大法饒過她一命,又讓李天王與哪吒收留她教養她,命她識得緣法。許多人都說,大法有助她成就太乙金仙之意。
可她不思進取,貪玩不上進,還戀慕上了不該戀慕的人,終困于愛恨嗔癡裡,不得解脫。
她跪在地上,雙手伏地,聲音微顫:“望從今往後,安至凡山忘卻前塵,一心修行向佛向仙,終有報靈山之恩的那一日。”
忘己愛,平己嗔,磋己恨,滅己癡。
佛音遍地,如來大法會聽到她的忏悔禱告。
“弟子喜恰,敬上。”
她擡起忘塵水一飲而盡,又在最後一刻忽地想到了天蓬,他被貶入凡間時喝了麼?她倒希望他是喝了的,不然那樣俊秀明朗的仙将,怎麼去接受自己變成了豬精呢?
“小仙子,閉上眼睛吧。”一旁守候的天兵喚她了。
突起的眩暈感也叫喜恰下意識閉上了眼,這樣的感覺并不痛苦,隻是叫人疲憊,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頓感空虛與迷茫。
天兵又安慰她:“一會兒便好了,你還會記得你是誰的,最多就忘了天庭這一段事。”
“對對對。”另一個天兵附和道。
她......該是誰?
剛想說話,忽然她心裡騰起一個飄渺寬廣的聲音,那聲音遙遠,又似早在她心頭,和雅清徹的梵音一字一句,譬如教誨。
「淨心守志,可會至道,譬如磨鏡,垢去明存,斷欲無求,當得宿命。」(注1)
這是誰曾和她說過的話?
喜恰下意識想睜開眼睛,沉重的眼皮卻叫她擡不起來,隻想昏昏欲睡。
恍惚間,她好似想起了從前在靈山上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