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久沒有到人間去了。
上一次去人間,說來好笑,是奉了菩薩的命,臨時去替我西海的一個堂兄辦事的。
我的這個堂兄名叫敖烈,龍如其名,性子烈得很,從小與他父親西海龍王對着幹。
他越長大,西海龍王就越管不住他,一氣之下,西海伯伯逮到了我這堂哥的錯處,就直接告到了玉帝面前。
四海龍族的事,天庭向來不愛插手,但龍王親自告到了禦前,玉帝無法推責,隻好私下派人來紫竹林找菩薩,求菩薩給些建議,指點一二。
菩薩問我意見:“捧珠,他們二位畢竟都是你的親族,你以為呢?”
我想了想,誠懇回答:“二伯伯與敖烈哥哥都是暴脾氣,誰也不讓誰,若再不想個辦法,将他們兩位中的一個火氣壓下去,恐怕日後還會出現更多類似的事情,甚至更嚴重。”
“言之有理,”菩薩又問,“那麼你覺得該如何處理?”
我哪有什麼想法,隻能表示自己無能,希望菩薩能夠出面,磨磨敖烈哥哥的銳氣,引導他修身養性,不要走了錯道。
菩薩聽了,微微笑了笑。
“既然是捧珠的請求,你陪了我這許多年,我自然是要應的。”
她接下了玉帝的求助,讓玉帝提前和西海龍王商量好,征得西海龍王同意後,到了審理敖烈的那天,玉帝先下命令吊着敖烈打了三百下,又給敖烈判了死刑。
敖烈哥哥聽說自己要死了,當即大聲喊冤,第一次向二伯伯低頭求饒,二伯伯隻閉眼不去看他。
他後悔起來,又向玉帝告饒,但玉帝卻同樣不聽他的讨饒,冷面無情,讓仙兵隻管将他帶下去處置。
觀音菩薩就在這時候姗姗來遲,替敖烈向玉帝讨了情,救下他性命。
從此不服管教的敖烈哥哥就被磨去了棱角,變得十分溫馴,對菩薩的話言聽計從,再也不和二伯伯對着幹了。
二伯伯對此很是滿意,玉帝也很高興,被蒙在鼓裡的敖烈哥哥以為撿回了性命,比誰都興奮。
我就這麼目瞪口呆,看着美名在外的觀音菩薩,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了這樁難題,一點虧都沒吃,同時赢得了三方的感激。
哦,她還賣了我個面子,說是為了我才接下這樁麻煩事。
菩薩不愧是菩薩,就是不一樣。
難怪她能把我留在紫竹林這麼多年,我父王卻一點都不覺得她霸道,反而每次在見過她以後,還要拍拍我的肩膀,讓我多和菩薩學習,不要給菩薩惹麻煩。
我對菩薩頓時充滿了敬意。
後來有一天,她叫我到人間去,頂我哥哥敖烈幾天。
敖烈當時正奉了菩薩旨意,變作白龍馬,背着金蟬子轉世的一個和尚去西天取經。
他其實本來不用變馬,是菩薩故意提前把他喊去等着那和尚,又趕走了附近的動物。
龍族和神仙不一樣,不能不吃,也不能隻吃素。
敖烈找不着可以進食的野獸,空着肚子,餓了幾天,金蟬子的轉世這時才騎着他的白馬到這地界,敖烈禁不住誘惑,一口把那白馬吃了。
他吃了人家聖僧的馬,自然是要賠的。
金蟬子轉世可不是一般人,敖烈賴不了這筆賬,隻能把龍角鋸了,乖乖給人家當坐騎,彌補人家的損失。
……當然,這些小手段,菩薩從來不和我直說,她總是微微笑着,默默把事情辦成了,一切盡在不言中,我也是後來才慢慢琢磨出來的。
取經隊伍都能沾上大功德,菩薩怎麼會讓一匹真正的白馬、一隻普通的畜牲,就這麼平白分走了這些功德呢?
況且西天取經之路漫長,一般的白馬也受不來這苦。
總而言之,敖烈一開始就被菩薩盯上了,注定要變成取經和尚□□的白龍馬。
二伯伯原本還有些不滿,自己的兒子最聽的是菩薩的話,這叫什麼事——
處刑之後,他漸漸回過味來,對菩薩犯起了嘀咕,還來私下找我套過話。
我一個小小随侍龍女,哪敢說什麼,當然是裝聾作啞,什麼也不說。
然後菩薩就把敖烈送到了取經隊伍裡。
二伯伯這下便滿意了,徹底對菩薩心服口服,再也不說菩薩一句不是了。
……但是,即便是這麼厲害的菩薩,偶爾還是會有頭疼犯難的時候。
她叫我去替敖烈辦事的時候就是如此。
“你那哥哥,實在太貪嘴了,又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你二伯伯看了心疼,跑到我這裡來求情,讓他修養些時日。”她給出的理由是這樣的,“但取經路上哪有半途回家休假的道理?哪路神仙看見了都得搖頭。為今之計,隻有你去頂你哥哥,做個樣子,堵住悠悠衆口。你要悄悄的,别叫任何人知道,讓他回西海龍宮待幾天,修養好了再回去取經。”
我不大樂意:“娘娘,敖烈哥哥是犯了錯,活該給人做牛當馬,但我這麼些年來,對您連嘴都沒頂過一句,您把我一個龍族公主扔去凡間,給凡人騎在頭上,是不是有點委屈龍了?”
觀音菩薩歎氣:
“你這妮子,我收你到座下開始,何時委屈過你?你隻管去,我已經算過了,唐僧馬上又要被妖怪抓走了;你敖烈哥哥休養的這幾天,他根本回不來,騎不到你身上。”
好吧。
既然菩薩都這麼說了,我隻好去了。
……說起來,那是貞觀年間的事情了,人間還是李唐執政,如今又改換了青天,變作趙宋了。
不知道宋比之于唐,又是怎樣的一番新景象?
……
我帶着好奇,從東海一路遊到杭州江邊,找了個僻靜、人煙稀疏之處上了岸。
龍女化人形,不需要粗布衣衫,龍鱗自然能夠變作衣裙。
隻不過我太久沒出龍宮,和外界唯一的聯系,就是整日埋在案牍上處理的那一卷卷降雨案子。
我理所當然地不清楚現在凡人穿的衣裙都是何樣式,隻能沿着舊日習慣,仍作唐裝。
結果就是從江邊走到城中的時候,路上遇到的幾波人,都對我投來了好奇目光。
我強行維持着鎮定,等他們從我眼前走過去,确定了周圍沒有别人,才掐了個訣,将衣服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宋制。
這樣應該就不顯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