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僅從字面理解就讓人産生不妙的聯想,但這位神明怎麼看也不像是和邪惡挂鈎的存在。
得到的答案疑似坐實她的猜測:“願望與怨念指向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前者誕生成神,後者堕落成妖,也就是人類口中的咒靈。”
“那你……”
“但隐藏在怨念之下的真心是人類迫切的願望,平行線變成分叉口,故我反常地以禍津神的姿态降生。”
複雜的出身被白發少年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他連一個側眸都沒給,坦蕩地行走于霞光之下,神與妖的差異如同永無交集的白天與黑夜,而他不偏不倚地踩在分割線上。
以人類的思維來看,這是一件幸運的好事,因為神注定比妖尊貴聖潔。
神宮寺千夜不那麼認為。
文學面前衆生平等,隻要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但大部分咒靈無法做到正常溝通,更别提創作了。
“沒必要分得那麼細緻,神明不見得體面。”神宮寺千夜道。
聲音如羽毛般輕飄飄的,捉摸不透他的情緒,裡苑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句話的含義,這段像是從出生點前往村長家的新手指引被畫上句号。
“到了。”
目的地是一處住宅式公寓。
用普通來形容都有些擡舉,建築物清晰可見被歲月腐蝕的痕迹,房齡做她的陽間父母估計綽綽有餘,符合想象的僅有冷清的氛圍,半天不見一個人影。
顯而易見,這裡是房租低廉的偏僻地段。
居然那麼接地氣嗎?
無名神對應的不該是無人供奉的無名神社嗎?
裡苑一邊詫異地環視四周,一邊跟随神宮寺千夜拐進六層高的公寓樓,陰冷潮濕的走廊隻在推門的片刻才暴露在陽光下,借着餘光照亮角落的蜘蛛網。
理所當然地,公寓樓沒有配置電梯。
她在内心祈禱千萬不要住在頂樓,否則每天摸黑地爬上爬下太辛苦了。
神明庇佑,願望成真。
他們住在地下室。
裡苑:……
原來是地理意義的接地氣。
@高天原,能不能給自家員工分配一下住處?
“床鋪已經收拾好了,浴室在隔壁。”神宮寺千夜指了指唯一一間卧室,盡管外界環境不盡人意,但屋内整潔幹淨,純白的被褥整整齊齊地疊成方塊,“有什麼需要的和我說。”
“你住哪兒?”裡苑不确定地看向衣櫥,狹小的寬度不像是能夠塞進一人的樣子。
難道這是神器專用的員工宿舍?
太好了,她就說神明怎麼可能住那麼破爛的地方嘛……
“——我住書房。”
神宮寺千夜指向對門,無情地打碎美好的遐想。
裡苑瞠目結舌:“這不是儲物間?”
巴掌大的地方能分出一間書房,她該說不愧是熱愛文學的神明嗎?
“硬要說的話,也算儲物間,因為我的手稿全都存放在這裡。”神宮寺千夜拉開房門,咯吱作響的噪音背後藏着另一片小天地,書桌和書櫃便是它的全貌。
他邁入其中,仿佛回到了真正的家。
書房延續卧室的風格,狹小卻不顯淩亂,占地最多的是緊貼天花闆的書櫃,秉持不浪費一點空間的原則,四面牆除了門以外都沒幸免于難,被填得嚴嚴實實。
書桌則擺在中間靠後的位置,幾日前摞成小山的參考書籍早已收拾回原處。
“打擾了。”裡苑探頭探腦地走進書房,生怕稍有不慎就破壞這片知識的海洋,“我能看一下嗎?”
她一進門就被數不勝數的手稿吸引了注意力,迫切地想要翻閱作品,以此了解今後朝夕相處的神明。
對文學充滿熱愛的神明先生,筆下會誕生什麼樣的文字呢?
是優美的?還是大氣的?又或者是深奧的?
她好奇神明眼中的世界。
“當然!”紫眸一亮,迸發出鮮活的情緒,神宮寺千夜瞬間來了精神,“以後整理和裝訂手稿是你的工作,你剛好熟悉一下。你喜歡什麼類型?這本是科幻,這本是校園,這本是魔法……”
他如數家珍地清點作品,最後從書櫃中取出得意之作:“給,我的最新小說《絨毛》,我相信年輕人一定會喜歡的。”
裡苑鄭重地雙手接過:“我一定會認真讀完的!”
神宮寺千夜淺笑:“嗯。”
以手稿為交界點,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被聯系在一起,畫面其樂融融,空間無法限制熱愛,時間阻隔不了真心,文學的傳承莫過于此。
前提是忽略小說内容。
如果上一位神器輕苑在場,她一定會驚恐地發出尖叫,順便抽走手稿以免釀成慘案,再不濟标出高能預警,讓初生牛犢做好心理準備。
可惜,她已經辭職了。
……
數十分鐘後。
裡苑面色凝重地将手稿翻回第一頁,在此之前,她從未意識到文字是有力量的。
那種大腦被泥頭車反複碾壓的奇妙體驗對她造成了嚴重的精神傷害,恍惚之間,她差點以為這是自己生前的死法。
“怎麼樣?”
白發神明平靜的聲音宛如來自地獄的審判,裡苑緊張地咽了咽:“我、我再細品一下。”
她不信邪地又看了幾本,但炸裂程度不相上下。
比如這本《深夜食堂》。
人類少女愛上野豬妖怪,禁忌之戀被村民百般阻撓,再見之時伴侶已成盤中餐——紅燒獅子頭,她的眼淚從嘴角流下,連幹三大碗米飯。往後她郁郁寡歡,最終含恨離世。村民以此警示後人不要捕食野生動物。
短短幾頁怎麼能寫出那麼震撼的劇情!?
這就是從怨念中誕生的神明嗎?
裡苑惆怅極了,以後這些溫暖心靈的創人小故事要和她日日夜夜永不分離嗎?
救命!未來好黑暗!
她收起手稿,決定垂死掙紮一下:“大文豪先生,你考慮寫長篇小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