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從沙發旁邊撿起她遺落的拖鞋,給她穿好,又去抱她。硝子……夏油捧着她的臉頰,淚水幹在臉上,指腹劃過去有片刻滞澀。燈光之下,她眼角的紅意已經消失,大概是用反轉處理過。她勉強将自己收拾齊整,剩下的隻有透支的疲乏。
夏油,我不想做了,家入說,我累了。
不做了,夏油說,不做了,讓我抱抱你好不好?言語過于蒼白空洞,夏油哽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果重複得次數夠多,就能将他的愛意傳達到位……可她一個字也不願意相信。為什麼呢,硝子,為什麼呢?為什麼她總也不願意相信,為什麼在他身邊、她的心裡總也無法安定?他究竟要怎麼做才好……
家入一言不發地由他抱着,五條從背後貼過來,熱乎乎的一大隻,手沒地方放,從她肩膀捏到她的胳膊,也不說話。腰和背都很痛,她已經到了晚上爬上床翻身時會聽見自己的骨頭咔咔響的年紀,現在如果扭起來,脊椎恐怕也會發出局促的聲響。
算了,她想,算了。去年這個時候,她甚至隻敢祈求他們都活着,現在他們确實都活着,還都活得好好的,這就已經算是天遂人意了。
就這樣吧。
-57-
第二天家入在床上賴到很晚才起。
醒倒是很早就醒了,因為在睡夢中聞到烘焙的香氣。家入把頭埋在被子裡,擋不住彌漫的甜香。抓過手機,已經是她因為被香醒而發脾氣會理虧的時間。定位顯示夏油也在家,不确定他是已經收工回家,還是昨晚根本沒去巡除咒靈。
昨晚昏暗模糊的片段,在她腦海中亂序浮現。半夜三更,作息異于常人的特級可能已經睡夠了,但顯然她還沒有。不要在深夜做決定,更不要在沒睡醒的時候做決定。隻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雪花就落滿阿拉斯加。
與其說她缺乏足夠的動力起床,不如說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卧室門外的一切。這種時候她倒是真情實感地羨慕起那些擁有瞬移術式的人,拉開窗戶就可以憑空消失。家入由衷地考慮了一下,是否要請憂憂或者乙骨來把她帶走——但不論哪種方案,都逃不過五條的眼睛,更何況不論她給冥冥開出什麼價格,五條都能輕松十倍反買,乙骨就更不必說,一直是五條悟忠實擁趸,更何況她剛在狗卷發的聚會照片裡看見乙骨的身影,算算時間,日本是深夜,大過節的,還是放過孩子吧。
門開了一條小縫又合上,火狐狸溜進來,三步并作兩步跳上床,繞到她那一側,放下叼在嘴裡的蛋糕刀,鼻子上頂着一簇蓬松的奶油,湊上來作勢要拱她的臉,家入兇巴巴地瞪着咒靈,火狐狸就不敢動了,蹲在她枕頭旁邊局促地踩踩,舌頭兩下卷掉自己鼻尖的奶油,貼着她的額頭趴下,試探地舔她,家入一激靈,立刻翻身下床。
***
五條和夏油都在廚房,倆人都收拾得利利落落人模狗樣。家入狐疑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裱花蛋糕,又狐疑地看了一眼貼在牆上的裝飾氣球,轉身走進洗手間洗漱。
五條隔着門叫她也收拾收拾、穿得精神點兒。
為啥?家入叼着牙刷口齒不清地問。
切蛋糕、儀式感、過生日、過聖誕、照合影、我想看——五條掰着手指湊出六個理由。
家入随手畫了兩筆眉毛,找了件高領毛衣套上,五條立刻叫起來——褲子呢?褲子怎麼不換?
合影又照不到下面?上面能看不就好了?家入很無所謂。
不行啊,這可是全家福,要放在相冊第一頁的,你如果不換,那以後每年我都要指着照片嘲笑你在這麼重要的場合穿着睡褲拍照。五條絮絮叨叨,把她推回卧室換了再來。
照他的意思換好衣服,五條和夏油已經把蛋糕端到茶幾上,一左一右坐在沙發兩端,指着中間的空位請她入座。蛋糕上插着3和0的數字蠟燭,家入在心裡默算,總覺得夏油的年紀似乎不太對,但算了,計較那麼多幹什麼。
她問,先切蛋糕還是先照相?
五條說,當然是先唱歌——硝子,你給我唱個生日歌吧。
家入脆拒,我不要。
行,那我給你唱個生日歌吧。說着五條就唱起來——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拍着手唱了兩句,他隔着家入扒拉夏油,指着他鼻子,你也唱!
夏油的淚溝一抽,也唱起來——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
夏油把手機遞給無頭咒靈,咒靈舉着手機飄到茶幾對面。夏油貼着家入坐下,從後面摟住她的腰,五條的胳膊立刻伸過來勾她肩膀,家入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往坐墊前端挪,左右二人都沒在看她,而是朝着鏡頭露出營業笑容。咒靈手指比出倒計時,3、2、1——
我愛你——他們不約而同地轉向家入,而家入早在餘光裡察覺他們轉頭時就彈射起步竄了起來。
喂,我說,你跑那麼遠幹什麼?這種時候倒是反應快。五條大聲吐槽,招呼她回來坐下。
不是說要合影嗎?家入抱怨道,再這樣我不來了。
夏油笑眯眯地檢查手機。錄到了呢,他說,把進度條拖到開頭,音量調到最大,給家入又放了一遍。
「我愛你」——揚聲器裡兩個男聲重疊。
我愛你,硝子——五條沖她張開雙臂。
家入從茶幾另一側繞行,差不多鬧夠了吧,人渣。
這哪兒夠啊,五條說,起碼得講到你對這句話脫敏吧——在哭嗎?噢,沒有呢,隻是耳朵紅了,進步很大啊,硝子。
耳朵真的紅了呢,夏油撩起她的長發看看。家入把他的手拍開,你也沒完?夏油轉而開始給她整理發型,把披在肩後的紫色發尾捋到前面。咒靈适時按下快門。
***
奶油,水果丁,戚風蛋糕坯,家入的叉子一插到底,問五條,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對啊,五條私廚,小悟聖誕定制款——你怎麼知道的?是從裡面吃出愛的味道了嗎,硝子?我是帶着對你滿滿的愛意做的噢。
因為早上吵到我了啊。
瞎說,怎麼會,五條吞了一大口蛋糕,對濕潤的口感表示滿意,對精确的甜度掌控也感到滿意,又說,我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愛心靜音廚房好吧?
烤蛋糕坯的味道太香了啊,吵到我的鼻子了。家入嘗了一口,把盤子裡的缺角蛋糕推給夏油,五條半道截胡,又鏟了一叉子塞到家入嘴裡,剩下的自己拿走。
五條對合影越看越滿意,長按着觸屏,反複欣賞實況照片,想炫耀的心情壓都壓不住。但他現在多少也算半個公衆人物,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樹敵比他更多的夏油,唐突公開關系隻怕會給家入的生活帶來負面影響。
……可是能瞞一時又不能瞞一世,況且他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下情人。五條想到這裡,立刻給庵歌姬發了一個閱後即焚的鍊接,隻可惜日本時間是深夜,要等幾個小時之後才知道她的反應。等就等呗,反正……
你笑什麼?家入問。夏油拇指抹掉家入嘴角沾到的一點奶油,也掃他一眼。
沒什麼,就是感覺……五條輕笑——
會有有趣的事情發生呢,以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