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已說完要說的,三人便識相地恭敬退了下去。從養心門跨出,隆科多不禁悄悄湊到馬齊身邊問道:“大學士,你說皇帝最近是不是變溫和了些?”一邊說一邊看向門前那棵漂亮的杏花樹。馬齊也順着隆科多的眼神看向那杏花樹,又回頭看了眼隆科多,沒有回複,便管自己從容走着。直到跨出了養心殿的遵義門,馬齊才又回眼看跟在旁邊有些憤憤的吏部尚書,接着仿佛是用贊同的語氣說道:“皇上的聖意微臣不敢再做揣測。”說完又不管隆科多疑惑的神色,如風地大步走了。停在原地的隆科多隻覺得這個馬齊就是喜歡裝神弄鬼,又看到經過自己面露迷茫的廉親王,管自己走着,仿佛想事有些出神。隆科多雖然好奇,卻也不敢與允禩有更多交情,便心下暗自判斷,其他兩人一定和自己一樣,都感受到皇帝奇怪的轉變,這也許是個好兆頭,今後又能不用那麼戰戰兢兢了,心下一想,步子也跟着輕松了地往外走去。
養心殿東暖閣中,胤禛将胤祥牽到了自己身邊坐下,将對方的腿擡到自己腿上,而後緩緩用手揉起對方膝蓋,一邊說道:“王弟不必那樣認真,以後無需跟他們一同跪,等朕免了你的再作反應。”胤祥笑着看向對方,摟住胤禛的腰道:“不過片刻,小事,收效甚好,不是麼?”胤禛一手從胤祥膝蓋上擡起,輕輕捏住胤祥的臉頰兩側,認真盯着那小小的臉說道:“下不為例。”胤祥被胤禛捏得嘴圓圓地嘟起,不能回答,胤禛低頭就是一吻,接着又聽皇帝問道:“聽到了嗎?聽到點頭。”胤祥無法,先答應了也無妨,就乖乖點頭,這才被松開,由着胤禛接着幫自己揉着膝蓋。
沒過一會兒,太監總管張起麟經蘇培盛通傳進了養心殿。胤祥聽說張起麟到了,知道應是送來了什麼好東西,開心地将腿從胤禛身上移開,在炕沿輕輕晃了兩下又端正地等起來,胤禛看得笑笑,有些醋意地說:“王弟怎麼可以對别人到來這麼開心?”胤祥瞥了胤禛一眼,輕輕用氣聲說了句:“無事生非。”張起麟進了暖閣,先是恭敬地向皇帝與怡親王行禮,接着呈上手中一個錦盒道:“啟禀皇上,此乃如意館藏的翰林編修蔣廷錫所作的《海棠牽牛圖》。”胤祥有些不解地看向胤禛,隻見胤禛仿佛對一切了然于心,接過蘇培盛傳呈上來的盒子,便示意讓旁邊兩人下去了,接着一邊開一邊慢慢說道:“當年先皇讓蔣廷錫、何焯與汪灏三人以舉人資格參加殿試,就是看中這幾人才能。如今隻有蔣廷錫還能為朝廷效力。”胤祥對兄長這種答非所問的行為感到熟悉,便自己認真說道:“我隻是好奇兄長拿這圖做什麼。”隻見胤禛打開匣子,展開卷軸,語氣裡透出滿意地回答:“那日與王弟在禦花園中見海棠春光,不覺想起此圖。前幾日王弟又為朕修建了‘長春書屋’,讓朕感到要挑一些好畫挂進去,便選了此畫,以為應景。”胤禛喜愛花鳥畫,常常閱覽,胤祥對此則興緻不高,隻有一些印象,不如皇帝記得清楚,也就更在意皇帝用途,聽了之後又覺有些羞。可如今看着胤禛手中的畫,胤祥心中也感确是精妙,筆觸生動細弱而不失莊重,恰如那一日海棠給自己留下的纏綿印象,對這蔣廷錫生出一分欣賞。一旁的胤禛很容易就察覺到了胤祥的态度變化,便問道:“蔣廷錫才華不錯,先皇很是欣賞他,如今任内閣學士,朕有心擢升他為禮部右侍郎,王弟以為如何?”胤祥認真打量着,仿佛是借畫識人,心下思索道,這畫逸筆寫生,敷色暈墨都自然恰和,豐神生動,頗有常州派恽壽平的韻味。最重要的是,即便與畫題無關,畫者也愛點綴竹石,雅緻而風骨可見。胤禛也不打擾胤祥,隻是享受地看着對方認真看畫的樣子,一會兒,就聽胤祥一邊看畫一邊笑着回道:“皇上想提拔人,怎輪得到臣反對?”胤禛回以笑意:“胤禛什麼事都和王有關。”不禁用手夠上對方那帶着一絲狡邪的眉眼,撫了撫,心中已知胤祥這麼說就是此人可用,一邊又叫了蘇培盛進來傳旨:“讓輪值官員拟旨,轉禮部右侍郎景日昣為左侍郎,升内閣學士。升内閣學士蔣廷錫為禮部右侍郎,仍在學士裡行。”胤祥聽皇帝傳完旨便明白過來,前幾日原禮部左侍郎王思轼以老病乞歸,當時皇帝因無人接任,并未同意,命他複還原職緻仕。如今想了幾天還是改了主意,找到了個适合的人頂替上去。想罷,胤祥又戳了戳皇帝腰間,皇帝一臉無辜地看向胤祥:“朕又惹了王弟什麼?”胤祥道:“皇上自己已經想清楚的事,為何還要問我?”胤禛笑笑解釋,心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王弟,回道:“我确實是想到那畫應景,故而想到此人,臨時起意。王弟不喜歡的,朕也不愛用。”說着摸了摸胤祥的臉,又道:“王弟說好,朕更安心。”隻見胤祥溫溫笑了笑,搭上皇帝的手,調笑着向皇帝問道:“沒我皇上可怎麼辦?”胤禛想了想,眼睛裡突然多了點冷冷的意思,一會兒才認真回道:“會瘋掉。所以王弟好好呆在養心殿陪我。”胤祥自然知道胤禛認真的意思,轉而輕松一笑,拍了拍胤禛額頭,說道:“兄長别擔憂,你已經是臣弟見過的最好的君王了。”聽了這話,眼前的皇帝還是一臉不甚開心的樣子,讓胤祥不得不又靠近胤禛一點,補上了一句:“皇上以為對的,去做便是,如今有我。無我,也還是對的。”胤禛聽了上半句才勉強笑了笑,更是緊緊握着胤祥的手,聽了下半句,又仿佛懲罰對方一般深深吻上,直到胤祥聲稱将方才說的那些不讓人滿意的話都收回,好像它們已被胤禛吃掉了似的。
這日,蔣廷錫接了旨,未想新皇能想起自己,還賞識了自己的畫,甚是感動。回到府中便準備為新皇再畫一幅慶賀圖。正構思着,忽聽書房外有清脆鳥鳴,擡頭見窗外有一隻白頭翁立在庭中泉石上,好似報喜,于是心中一動,提筆畫下了那幅将流傳百年的佳作《四瑞慶登圖》,在絹上以工筆畫下兩株高粱穗粒,點綴以白頭翁、淡紫菊花與泉石,稱頌雍正皇帝繼承帝位之順天應民。往日畫圖,蔣廷錫很少在落款處加上官職,偏這日喜悅,便在此畫落款處,以端正的楷書注上了禮部右侍郎之銜,由此開啟了他在雍正朝的青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