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小心抱着胤祥,繞過清音閣後的扮戲樓,轉進這同樂園東邊一個四進院落的後院,再穿過後院林木,走到内院正房,正房門口兩側種着兩棵初開的杏花,連同兩邊的耳房被包裹在一片鮮綠中。胤禛捧着胤祥走上正房台階,穿過廊柱,進到殿内。
這殿内部修得與養心殿很是接近,本來就是留着給皇帝歇腳用的,所以在胤禛看來也很熟悉。但是與現在的養心殿不同,東暖閣還是之前的樣子,沒有仙樓,但樓下的羊皮帳還是如出一轍,隻是皇帝當初修的時候特意叮囑,擴大東北角那個房間,且在床邊開一扇橫披窗。胤禛進殿後,就将胤祥帶到了這個房間,抱進了羊皮帳内,如今羊皮帳被兩邊的挂鈎吊着。胤祥一被放下就睜開了那畫着紅妝的眉眼,順着看向了窗外。胤祥背靠在床上的綢被上,由着胤禛安排,感到這窗戶開得甚好,恰能讓人看到遠方那曲水流觞的亭檐,如今夕陽西下,那邊的山被鑲上金邊,遠遠地像一盞昏黃的燈,無用地點在圓明園中。這窗戶又開得闊,不似養心殿中的窄小,于是胤祥這樣仰躺着,感到那即将轉入夜的藍綢天空透過玻璃窗,仿佛正要蓋上自己。但最奪目的,還是窗外的日月,清晰入眼,如今月尚未清晰,日也尚未落下,正一同點綴在這天廬上,與以前和胤禛在交輝園見過的景象如出一轍。胤祥回頭看胤禛,見胤禛隻是認真地盯着自己看,什麼也沒說,也不準備動。
二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胤禛仍是不發一言,先是小心地為胤祥取下頭上的如意冠與各種頭飾、片子與發簾,接着慢慢解開胤祥的黃色披風、魚鱗甲,身上的黃袍與身下的馬面裙。胤祥就靜靜看着胤禛的每一個動作,看他慢慢取下這些,又将它們一件件整齊地擺在床頭的梨花櫃上。一切收拾完畢,胤禛回身對胤祥說道:“王弟自己的袍子,留在扮戲樓,朕會派人取走收好。”說完便起身準備離開,卻一把被胤祥抓住了手腕,低低問道:“胤禛,你不要我了嗎?”胤禛回過頭,無力一笑:“我怕我太想要你。”胤祥一個坐起,一身白色内服,雙手環抱上胤禛腰側,腿也跟着纏了上去:“胤禛,你要我吧。我不敢了。”胤禛終于俯下身,輕輕地撫上對方的臉頰,那枚白玉扳指放到了胤祥嬌豔的嘴角,輕輕揉開,嘴上的胭脂便染上了白色的臉頰,胤禛沒忍住還是湊過去吻了一下,接着隻聽皇帝低低問道:“王弟什麼不敢了?”胤祥順勢吻上胤禛脖頸,紅色的胭脂蹭上對方白色長袍的領口,笑着說道:“不敢扮虞姬了。”胤禛這才又坐下來,深深地摟上胤祥,輕輕說道:“要扮,很美,隻有我的王子才配得上。”接着仿佛又想了一會兒,才出聲:“但是不準再演自刎,我受不了。”後半句聲音已是沙啞。胤祥回過神來,想起胤禛在自己最後擡劍刹那的目光,那灼熱的目光裡是肝腸寸斷的痛苦,可自己隻是剛剛擡起劍而已。胤祥這樣想着并未回話,隻感到胤禛的頭又離開了自己的肩膀,直直看進自己眼裡:“無妨,可以演,在我在時,我在就好了。”仿佛還是不安,胤禛又補了一句:“我不會輸,為了你,也不會。”胤祥方才那一通表演能那樣投入,自知多半也是這二十年來的酸甜苦辛積累出來的經驗,所以與其說是在重演那些矛盾困苦,不如說是在抱怨與發洩。胤禛登基以來,胤祥已經将自己的心放下很多,但是各方關系确實還需要一直把控着,自己也一直在探索和胤禛之間的關系,于是松閑中仿佛從未停下一刻去思考過去二十年所經曆的那些疲倦與壓力,方才虞姬一舞,夜夜的夢魇,壓抑的前塵都湧了上來,胤祥也恍惚過,自己怎麼就不是虞姬呢。這一刻,他也怕了,方才沒有胤禛,他是不是真的會擡劍了斷呢。胤禛攔下來了,将自己拉了回來,拉回到當下,也瞬間将那前塵的糾纏化作了一場戲,從胸口傾瀉出,消散了一大半。想到這,胤祥又一把拉過了胤禛,說道:“胤禛,我醒了。”手輕輕撫上胤禛背後,仿佛是在安慰他。胤禛很快感受到胤祥的情緒變化,剛剛心裡的警惕終于放下了一半,自己不是生氣,而是後怕,怕到都不知該如何愛這樣一個弟弟,現在胤祥一句醒了,不僅是反思自己,更說進了胤禛心裡,胤禛也醒了,從二十年的疲憊壓抑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