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覺得胤禛對自己的主業有不少誤解,為了找回自己的地位,午後,翻找出了一些戶部檔案來看。胤禛模糊地知道胤祥的意圖,雖不抱什麼期待,也拭目以待。
果然,沒有目的的一些事總反而能有一些結果。胤祥向胤禛說自己的發現:“哥哥,我發現有不少省在漕運上的費用有問題,被先皇時候的官員誤駁,以緻官民受累。”胤禛聽了也感到有興趣。自從登基,自己便在全國派人查訪,對征收錢糧之事,尤其留意,是有注意到這些事,但還沒有開始清查,既然胤祥先發現提出,那就先解決吧。胤禛接過胤祥手中檔案,胤祥立馬跟着湊過來一邊指給胤禛看:“比方說這個江西省,有漕米各州縣,運糧到省,又自省倉搬上軍船,故有腳耗、扒夫、修倉、鋪墊等項。曆來支給已久。”胤祥向來不耐心,因為有些事找上他是一個任務,他想盡快解決,所以看到這些一定是會心煩的。然而如今,是他自己看着玩的,從容了,他反而仔細地找出了點問題,胤禛聽得很認真,因為機會難得。
“自康熙二十三年,部中誤駁,不準支給,行令追還,嗣後一例駁追,究無完解。到了三十四年,聖祖仁皇帝特頒谕上旨,将從前已經支給者俱免追賠,恩至渥也。這些年可能并不是那麼缺錢。但到了康熙三十八年,可能開始缺錢了,部議又以腳耗與扒夫等項分晰未清,仍令扣追。”胤禛點頭:“實際上,腳耗是貼運之總名,而扒夫等項是支給的細數。實際是一事而非兩項。在此之前幾年皇帝親征、到處巡遊,這一年裡又要南巡,是需要不少錢。”
胤禛這個都能一下想起來,自然也知道,這一年南巡,是在胤祥母親去世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希望胤祥記不清吧,可是怎麼會呢。誰知道胤祥不是因為這個時間,才看到這的呢,他總是在找那些自己熟悉事情發生的時間裡的相關事,以此試圖看出一點感情。沒看到,也許便會失落、難過。胤禛都不問,抱過胤祥,憐愛地問:“所以從三十八年到今日應該二十餘載,應該官民欠了不少吧。”胤禛知道,有些不合理的帳,哪怕是皇帝要,也是要不到的。胤祥點頭:“應追銀五十一萬餘兩,米六十一萬餘石。積累增多,究無完解,追比日久,官民均受其累。”胤禛摸了摸胤祥的頭:“好,我這就傳旨,朕知之甚悉,谕戶部将從前積欠,盡免追賠,向後準其支給,副朕加惠黎元體恤有司之意。可好?”胤祥低着頭點了點:“嗯,胤禛你真好。”胤禛将胤祥摟緊了:“胤祥,沒事的,别人的心意,你總猜不到。以後,至少我的事,每一件都會讓你知道的清清楚楚。”胤祥的确是因為三十八年而想起母親,想起自己當初還要跟着出巡的事。如今也更是有些悲哀,自己當初不願去,到底還是多少用了一些無辜多餘被克扣了的人的錢。好在,終于,胤禛能給他們公道。握了握胤禛的手,很感激。
胤禛傳來學士,先傳戶部和胤祥商議好的事,又傳了自己另一旨意。在胤祥看戶部檔案時,胤禛看的是貝子延信禀奏青海台吉歸順的信。胤禛讓人拟旨:“青海台吉。皆系顧實汗之嫡孫。自我朝太宗皇帝時,顧實汗與□□和好,恭順效力,至今百年。蒙我皇考施以恩寵,加封名号,普加庇護。後經策妄阿喇布坦,敗壞黃教,圍困西藏,殺害拉藏,且複謀侵爾等,于是我皇考遣發大兵,同爾等送□□至藏,振興黃教。”胤禛傳旨時,追溯了許多與他們交往的過往,讓胤祥聽起來像是聽書房老師講曆史,不知道此事還可以理解出如此多的淵源,權力、宗教,紛繁複雜,而自己曾經就多少參與其中,見證過,如今俱往矣,仿佛看得是書本而已。
胤禛想的就是很多。“今羅蔔藏丹津,無故稱兵,以王等不入伊黨,自相侵害。朕仰體皇考眷念顧實汗子孫之意,其罪未明,尚不忍即加征讨。已遣侍郎常壽往問羅蔔藏丹津所行情事。”在京城裡,那遙遠的所在,貌似毫不相幹,聽言,胤祥也才知道,胤禛原來早都控制到了。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胤禛每天坐在一起,胤禛卻當着自己的面做了那麼多事,掌控了那麼多,表面上還是天天在和自己玩鬧而已。聽胤禛接着說:“若羅蔔藏丹津,知罪悔過,朕當定其是非,和解爾衆,仍令爾兄弟照舊居住青海。如果羅蔔藏丹津不遵朕上旨,侵犯邊塞,豈可不遣兵征巢刀。”态度有些強硬,是要傳旨跟青海台吉聲明對羅蔔藏丹津的态度,很有殺雞儆猴的意思。最後才說出對對方的評斷:“今王之屬下人等,盡被搶擄,窮困投至甘州。朕聞之不勝恻然。特遣郎中通智、辦給王公并屬下人等廪饩牲畜,令從豐厚。王等在彼安居,不須憂慮,朕斷不使爾等稍有拮據也。可如是往谕。并譯蒙古文發往。”先說些不客氣的話,再說自己的恩典,對方就能如獲大赦,更生感恩的心。胤祥坐在旁邊,學士跪在下面,都在胤禛這回環曲折的旨意中,感受到胤禛的帝王之術的高深莫測,此信傳過去被那些人接到,隻會更生敬畏之心了。
學士退出,胤祥對胤禛道:“兄長很能吓唬人。”胤禛捏了捏胤祥的小臉:“可你總不怕。”胤祥驕傲:“我是不能知道怕了。”胤禛很滿意:“好,不怕就好。以後也要對别人這麼啰嗦,不然他們不懂感恩。”胤祥瞥了瞥胤禛:“有你說就行了,我做不到這麼啰嗦。”胤禛聽胤祥這麼說,也隻能暗下決心活久一點。拿起另一折子,胤禛又與胤祥讨論道:“今日還接到李維鈞的折子,他提出一個主張,我看還行。”胤祥好奇,這個李維鈞有時是能提出點有意思的:“哥哥說說?”胤禛回道:“他說,直屬丁銀請攤入田糧。”胤祥聽着思索:“話說的簡單,事好像并不太簡單。畢竟他想這樣,其他省也會想如此,不知道對我們有沒有好處。也許可以等到豐收好些時候再試試,安全些。”胤禛點頭:“嗯,王子想得清楚。這事确實不是一朝一夕能定的。”說着胤禛提了筆寫下:“此事尚可少緩。更張成例,似宜于豐年暇豫、民安物阜之時,以便熟籌利弊、期盡善盡美之效。”胤祥又提醒胤禛:“他這個主意聽起來也算不錯,給他個回信肯定下,免得他以為自己說了也沒用,感覺你和先皇一樣,以後就不提了。”胤禛确實沒想到還有這個問題,于是也在後面補到:“今既經題奏,候部議到時,朕再酌定。”覺得有個胤祥指點自己,還是很有收獲。胤祥看着胤禛回得得體,倒恍惚覺得胤禛像自己的筆吏,覺得好笑,自己怎麼還能有這樣的殊榮,但看到對面坐的是完全真實的胤禛,又覺得這一切也都不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