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次,胤祥倒無對胤禛的太多不滿,因為至少證明了他并沒被胤禛玩出問題來。但對胤禛故意賞了那麼多人吓自己還是很有意見。
這一日的折子終于還是拖到晚上。胤祥被胤禛抱在懷裡陪自己看剩下的折子,隻見河南道監察禦史王承烈倒是又在折子裡憶及七月初三是如何在皇帝禦前被賞賜的事,讓人覺得又是為今日事賞的,惹得胤祥細微不快,故意冷個臉給胤禛看,實際是在算舊賬,等着胤禛哄。胤禛當然知道自己今日是故意逗了自己弟弟,浪費了些錢财,犯的錯隻能讓官員和自己一起擔了。見這王承烈在折中所提的也不過是廣西太平以下十九州及羅陽縣官員不足之事,實在是浪費了密折,上本讓大學士等先處理便可,就在其後批道:“此折甚多一事。可以不必。”幹脆嫌棄了它不應該出現在胤祥眼前。胤祥知道胤禛這是為讨好自己,便對官員的謝恩都以為不必,感覺自己再堅持就要養出昏君了,便收了氣憤,拿住胤禛的手:“好了。自己受氣了欺負别人作甚。”胤禛便自在道:“他們得了不少好處,與我共苦一番也是可以。”雖然調侃一番,但胤禛顯然還是就事論事,對他的批責實也并無不妥。胤祥心中暗自服氣胤禛,總能把自己的脾氣控制得妥妥,随便拉上一點理由,就能讓自己沒氣了。自己是拿胤禛沒辦法了。
胤祥管自己拿起另一折試圖幫胤禛看,一看是年希堯的折子,說是提督馮毅去世,推薦了韓良輔。胤祥不禁靠在胤禛懷裡感慨:“最近廣東官員怎麼總是去世。”胤禛淡淡道:“許是暑氣太重了,熱得去世了。”胤祥側臉瞥了胤禛一眼,真不知道胤禛是哪來的想法。胤禛看到胤祥對自己一臉的不理解,更加坦然認真解釋:“王子莫懷疑我,此乃實話。當年我不過跟先皇去承德避暑山莊避暑,誰知反中了暑,從此怕熱的很,再不準備去那了。你沒中暑過,不知道,熱定能死人的。愈往南方愈是熱得厲害。”胤禛一本正經,讓胤祥隻是更想笑,懶得跟胤禛辯駁,拍了拍胤禛的腿,拉回正題:“皇上休要再胡說。這個韓良輔可以嗎?”胤禛看着折子盡可能回憶起來,而後道:“廣西亦是封疆。況韓良輔,此人才少不及,非廣東提督之才。我準備讓郝玉麟幹。你就寫‘郝玉麟是個好的,到來你自然知道,保管比韓良輔還強。’”胤祥也點點頭:“這麼說年希堯倒是和年羹堯挺像,好舉薦老朋友。”胤禛對這些人處事原委知道更多,便公正評道:“年希堯可能真是為情,年羹堯就不知道了。現在九貝子都是他老友了。”胤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胤禛說的是誰,還愣了一下,之後才意識到說的是允禟,便也肯定胤禛說法:“看來有錢就能做年羹堯好友。”胤禛微微一笑:“對,所以他可能無法和王子做好友了。”胤祥撅了撅嘴接着寫,看胤禛還沒批完剩下的,自己也是閑來無聊,又怕睡着,便幹脆把這個給年希堯的折子又好好謄寫潤色了一遍。
等到年希堯接到此折已是半個月後,看到舉薦被拒絕就算了,還發現皇上多附了一個折子,大概是一個相同的筆帖式給寫的,這一折就讓年巡撫心中更擔憂了些。皇上說,布政使王朝恩最近被參奏了,他雖有好官之名,但與沈澄、郭志道通同一氣,惟務谄谀上司以欺隐為務者。所以楊琳、楊宗仁皆為其所朦蔽。輿論紛紛不一。這位布政使年希堯是見過的,和楊琳、楊宗仁的關系是不錯,自己初來乍到,他也登門造訪過多回,帶了不少當地珍品。後來自己打聽,亦聽說是好官。但後來愈發覺得他的好皆不是真心的。次日,年巡撫便帶着揣測的心與總督楊琳,新來不久的欽差圖裡琛,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員又會了一面,這是這裡的老規矩了。皇上有旨意下來,無論密折與否都要會一次面,實際是為試探口風,互相收買。但年希堯受年羹堯的啟發,這位皇帝說一不二,便立志不能同流合污,時刻不忘皇帝對自己在密折中的叮囑,“總與爾毫無幹涉。爾毋偏徇。徒為他人自召己禍。”參加了這場會面。
又是一番虛與委蛇的官場會面的規矩,年希堯帶着皇帝對眼前衆人的猜測與指摘,又能夠從這表面看出不少令人感到諷刺的有趣來。不禁歎息皇上眼光獨到。不明是非的總督,“才幹頗優、操守難保”的圖裡琛,經兩位總督舉薦的“紹興籍書吏出身,小有才而不正,甚不堪之人”的沈澄、“甚好之人”朱绛……年希堯突然心裡很累,他不禁走神了,看着眼前的觥籌交錯,他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屬于這裡,倒不如回去給皇上寫折子說自己的發現來得好。“年巡撫,怎麼吃得如此少?”王朝恩的聲音将年希堯的想法拉了回來,也讓桌上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他。年希堯知道王朝恩對自己是沒什麼善意的,自己本來也是布政使,如今突然來了,就将他壓了一頭,哪裡能讓人舒服,所以往往恭維的話裡帶着不少惡意,大概很是懷疑自己是因為年羹堯的原因得到位置。但昨夜收到了皇上的折子,年希堯如今心裡很是暢快,原來這些人的嘴臉皇上在那麼十萬八千裡遠的地方也是看得清楚的,或說人之本性到哪都是類似的,蛇鼠窩在一起,便更是惡臭,也是能推斷的。“還是王布政多吃些罷。”兩人之間的對話将桌上的熱鬧氣氛降下了一點。年希堯雖低于總督,但總督多少也對他的來曆有些敬畏,所以自然更支持年希堯,好人楊琳坐在年希堯身邊拍了拍他的手,當即便将氣氛又帶了回去。
終于挨到了散場,年希堯心中空落落的,不禁暗暗吟起“清水濯纓,濁水濯足。”剛準備入轎,他突然想起皇上昨日折子裡還讓自己傳個話,終于因為人多便忘了。當即準備回頭,沒想到自己正想尋找的總督楊琳就在自己身後。“年巡撫貌似喝得不太痛快?”楊琳先開了口,他形容闆正,性情溫和,讓人看不出什麼惡意來,但也找不到真實的善意,仿佛真心都被胸前的那補子蓋得嚴嚴實實。年希堯抱了抱拳,也沒回,隻是道:“正要找總督,忘記皇上還有一話讓我說與你聽。”楊琳如此善意,很大緣由就是心虛來的,他也大概能猜到自己近來反複舉薦行為已是讓皇上不滿,畢竟這些人并非都是正直的。楊琳一聽這話,更是跪下了他年邁的腿。年希堯根據自己記憶說出大概的原話:”爾見楊琳。向伊開導。毋庸惶懼。但須秉公據實。不可向其間粉飾遮掩。于伊毫無幹礙也。凡為督撫者。若幹屬員身非聖賢。焉能一一甄别不謬……惟當覺後即行改悔。則無過矣。且所薦之人何能保其一生……明日改易明日參劾……後雖明知其劣而不糾劾。又從而粉飾……豈不錯中更錯乎……“
空蕩庭院裡,暑氣還沒消散,蟬鳴得更響,兩位官員在一轎邊,一跪一立,卻盡生莊嚴。年希堯終于淡淡說完該說的,心口頓時暢快許多,而跪着的老邁的楊琳發出長長一聲歎息,不知是悔恨還是感動:“皇上英明,臣謹遵上意,不敢再有絲毫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