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禾莉告别,從王文音故居出來,打算在附近随便找個地解決午餐。
季嶼生看中了曲粵坊對面的茶樓——陶香居。
那是一幢四層樓高的騎樓建築,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是當地為數不多的粵劇茶樓。
楚庭老一輩人喜歡在閑暇之餘歎上一盅兩件,欣賞粵劇,而陶香居承載了許多人的“飲茶記憶”。
明紗随季嶼生穿過馬路,走進陶香居。
中午正是客流旺盛的時間段,服務員難得抽空和他們介紹茶樓的布局。
“二樓是餐廳,粵劇茶座在三樓。兩位是用餐還是飲茶聽曲?”
“飲茶。”
“用餐!”
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服務員也愣住了。
明紗忙了一上午,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隻想飽餐一頓。
但出差吃飯當然是老闆公費掏腰包,她又不傻。
可錢既然不歸她管,那她也就沒啥話語權,隻能慘兮兮地捂着肚子,用期待的小眼神去看季嶼生,誠懇建議道:“老闆,喝茶不管飽,也成不了仙,咱要不先填飽肚子,再去三樓聽曲兒?”
季嶼生淡定地瞧她一眼,含笑道:“一般這種茶座,除了茶水點心,也會準備些飽腹食物,所以我們雖然成不了仙,但也不至于餓死。”
服務員也笑着附和:“先生說得對,今天三樓剛好有折子戲專場,兩位盡管放心選座點餐。”
明紗一聽三樓也有許多好吃的,頓時來了精神,狡黠一笑,臭不要臉道:“還是老闆考慮得周全啊。”
她這人有時說話不過心肺,張嘴就來,誰當真誰傻。好在一起工作了大半個月,季嶼生也逐漸習慣了與她的相處模式。
兩人在服務員的引導下走上樓。
三樓前台服務區前方,有一個大約十幾平米的演出舞台,周圍布置了一些茶座。
此時好戲已開腔,兩人選了靠中間的位置坐下,開始點餐。
明紗專挑些好吃果腹的餐食:“一份蝦餃,一份花膠雞,一份甜薄撐外加兩份蜂巢芋角……”
季嶼生依舊吃得簡單:“一壺普洱和兩份金沙海蝦紅米腸。”
明紗說:“老闆,你就要了那麼點東西,等下不會跟我搶吃的吧?”
季嶼生放下菜單,長睫緩緩擡起,眸光流動,眼梢攢着幾許笑意:“嗯,不可以嗎?”
明紗心神一蕩,心說不可以,這個人就是故意的,她才不會被美色|誘惑。
但轉念一想,等會兒還要靠季嶼生結賬,于是非常沒有骨氣地讪笑道:“當然可以,呵呵……”
點完餐等服務員上菜還需要一些時間。
季嶼生喜歡聽戲,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舞台上。
他興趣盎然,自有一番天地。
明紗不想打擾他,于是便獨自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
茶樓裡聽戲的老年人居多,大家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聽戲,順便唠嗑家常。
明紗在短短幾分鐘裡,不經意間被迫了解了十幾個家庭的瑣事。
老林家的男人出軌了,老朱家的小孩是高考省狀元,小賣部的老闆娘有睡覺磨牙的癖好,老王家的狗喜歡半夜亂吠……
真是平平凡凡又異常精彩。
但,最讓明紗在意的是,隔壁桌的老頭和老太太似乎提到了王文音。
明紗的大腦自動屏蔽掉周圍的雜音,努力用心去聽他們談話。
隻見那穿中式唐裝棉衣的老頭說:“唉,可惜啊,文音先生就這麼走了,我還記得二十年前,她跟梁先生合作的《遊園驚夢》上了楚庭都市報和戲曲雜志,給曲粵坊争了不少光,那幾年馬場後街熱鬧得很,不像如今那麼蕭條。”
老太太贊同地點頭:“是嘞,怪可惜的。你說她給大夥演了幾十年粵劇,唱了多少名篇啊,怎麼連個一兒半女都沒留下?”
老頭歎氣:“要是……要是她臉上沒那塊胎記,或許還能找到個共度餘生的,唉,真是造化弄人……”
明紗聽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手上不知不覺打開了手機,在搜索框裡輸入“曲粵坊王文音”幾個字。
畢竟是粵劇小有名氣的角兒,沒一會兒,便搜出了一些年代久遠的文章和圖片。
王文音一生清平,獨善其身,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專研粵劇,被許多人尊稱為“先生”。
她的青衣扮相溫婉端莊,風姿灼華,網上有很多她穿着戲服的驚豔場照,但生活照卻寥寥無幾。
明紗翻了半天,才從一篇人物訪談文章裡找到王文音的素顔照。
照片裡,她面對鏡頭,優雅從容地坐在藤椅上。她的表情很恬淡,有一種看淡人生的包容與釋懷,金燦燦的陽光傾瀉在她周身,呈現出薄薄一層淡黃色光暈,也讓明紗清楚的看見了她左臉上的紅色胎記。
就像打翻的紅墨水不小心灑在了無暇白玉上一樣,那片紅色胎記在王文音本就金相玉映的臉上顯得既多餘,又令人惋惜。
明紗呼吸一滞,有股說不清的微妙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讓她覺得很難過……
也許是她沉默得太久,季嶼生突然把目光從戲台轉到她臉上說:“有什麼收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