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在驟然凝滞的氣氛中,橘芽衣不禁挺直了腰背。
難不成……土方先生他不知道自己有第二人格嗎?
橘芽衣隻見土方十四郎若無其事地将手伸到煙灰缸的上方,然後張開拳任手中已熄滅的煙蒂落入其中。
她無法确認剛剛的動作到底有沒有在他的手心留下痕迹,但顯然現在這個氣氛并不适合讨論這個。
嗯,她可是一個會讀空氣的正經人,才不會随地吐槽呢。
“照片的事我知道了,之後會寄到你店上,還有其他的事嗎?”
這是打算裝作聽不見第二人格的事啊。
許是察覺到了她微妙的眼神,土方十四郎略顯慌亂又作鎮靜狀地追問。
“怎、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嘶,橘芽衣有一種奇妙的即視感,總覺得在那一瞬間幻視了某人。
想起在僅有幾次的相處中,對方給自己留下的成熟靠譜,嚣張固執的形象,橘芽衣短暫地沉默了,然後體貼到接下他的話茬。
“并沒有,麻煩土方先生了。”
她略微躬身以示謝意,先前為了方便運動而束起的高馬尾也順着傾斜的角度垂下,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像一隻優美的白天鵝垂頸問好——她這幅姿态倒頗有幾分飒爽與乖巧的矛盾感。
坐直身子後,她注意到土方十四郎又摸出了一根煙,然後掏出了和他外在形象完全不符合的蛋黃醬模樣的打火機點火——她現在已經能平靜地接受對方打破自己的刻闆印象的行徑了。
注視對方黑沉着一張臉,收起打火機,在吸入一口煙再吐出煙圈後,橘芽衣才繼續以方才與沖田總悟和近藤勳談過的話題,打算就這樣結束談話。
“最近降溫,媽媽她有心邀請真選組的各位一聚,一起吃個火鍋,這事我也和小總,近藤先生他們提過了,你們決定好時間,就和我說一聲吧。”
土方十四郎意料之外地并沒有将這番話視作随口一說的普通寒暄,反而鄭重地答複了她。
“我知道了,有勞江夫人費心,稍後我會将拜訪時間随照片一起附上。”
土方先生似乎很尊敬媽媽。
橘芽衣這麼想着。
媽媽和真選組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他們有着怎樣的故事,才會有如今的這般羁絆?而那段時間,正是在媽媽離開她之後……
她感到心裡頓時彌漫着一股不舒服的苦澀,想起明顯知道些什麼的三葉,她勉勵着自己,或許,不止三葉一人,還有其他人可能也知道一些内情。總之,在江婉不肯再多說的情況下,從她的過去入手或許能有關于真相的發現。
調整好心态,橘芽衣面上的表情更加真切。
“那麼,我便同媽媽一起期待真選組的來信了。”
。。。
咕噜噜。
滾滾氣泡冒頭,又随着微不可見的一聲炸開,水花四濺。撲騰的熱氣像是化作了張牙舞爪的妖怪,一邊上升,向着四周彌漫,一邊又氣勢洶洶,跳到人的臉上熏得人迷糊。
土方十四郎感到迷糊。
不,準确來說是已經靈魂出竅大腦宕機了。
在他的旁邊,真選組的局長某近藤男子,已經原形畢露,重返自然,雙手捶胸,又嚎又叫,成了模仿恐龍噴火的大猩猩。
再看另一邊,沖田總悟淡然地坐着喝茶,沒有一絲一毫失态的模樣,隻是那茶水是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而筷子是再也沒有拿起來過。
土方十四郎甩了一下腦袋,也悶了一口水,安撫自己仿佛在灼燒的胃部。
老實說,三個人其實都不是很能吃辣。但辣對于他們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而像這樣的聚餐也并不是第一次——隻不過,在江婉身邊說着話的女子卻是換人了。
土方十四郎還記得,那時的自己還沒剪頭發,總悟不明原因地對他惡作劇,近藤先生會攬着他的肩膀與他述說理想,江夫人會因為惦念他照顧不好自己送來吃食,看見三葉柔情的眼神時自己會忍不住赧然地撇開視線……
他們圍在一張桌子旁,近藤先生拉着他喝酒,總悟光明正大地在他碗裡加入緻死量的芥末,江夫人充當着沖田一家長輩的角色,拉着三葉說着些家常話,時而會想起曾經被她丢下的孩子而黯然神傷,這時候三葉便會握住江夫人的手,輕聲細語地慰藉着,還會說些哄江夫人開心的話。
他就在一片笑鬧聲中看着,直到三葉發現他的視線,朝他盈盈一笑,自己便端着酒杯低頭喝一口,也不去想臉上的绯紅究竟是因為酒氣,還是别的什麼原因。然後被喝大的近藤先生拍兩下肩,聽着他突然煽情的話語,走神地從還沸騰的鍋裡夾菜放進碗裡一涮,再吃進嘴裡——于是在總悟得逞的笑聲中,他狼狽地咳嗽,慌亂地拿起杯子悶頭喝,丢失風度。
而現在……
依然是柔聲細語,卻又哪哪都不同了。
他觀察着她的背脊,隻覺得她的身形明明同樣纖細,但卻并沒有三葉給人的纖弱之感。
視線觸及她披散在後背的烏發,那也是同三葉完全不一樣的發色。她們的發型也不同,三葉喜歡将頭發都紮起來,馬尾短短地垂在後頸之上。而橘芽衣則是更喜歡散發,隻偶爾作出些其他打扮——譬如上次她與總悟過招也紮了個高高的單馬尾,但她的頭發更長,垂至腰際,向他躬身時便自然地垂落,劃出短短的弧際,露出她的後頸,給人微妙的癢意。她飒爽的姿态與她平時不争不搶歲月靜好的溫婉模樣對比鮮明,實在是讓人不得不眼前一亮,為她的生命活力所傾倒。
而在他找了好一段時間,于今晚送達的照片中,她是足以讓認識她的人大跌眼鏡的雙馬尾形象,青春靓麗的不可思議,尤其是照片中的表情……讓他拿着照片的手都覺得發燙。
但讓土方十四郎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一雙綠色的眼睛。
她是他見過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有着這般眼睛的人。
不同于三葉溫暖的紅棕色,不同于江夫人沉靜包容的黑晶色,那是在陽光下抽芽生長的嫩綠色,那麼鮮活,那麼明亮,讓人猜想她那溫婉得體的大和撫子外表下,是否藏了一個如雀鳥般活潑的有趣靈魂。
如果說沖田三葉讓人想到冬日的暖陽,暖烘烘的被爐,甜甜的小豆粥,和雨中楚楚可憐的花,那麼橘芽衣則是會讓人想到夏日的森林,湖畔的螢火,回甘的白開水,和狹縫中努力生存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