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電梯足夠寬敞,統共站了四個人,先進去的人稍微往裡側退上半步都不可能碰得到。
可當電梯門打開,在上一層樓進來并站在中間的容容,看清門外微低着頭的人是昨天中午才遇見的人時,步子怎麼都挪不動。
是系統的原因嗎?
【不關我的事!】藏在她腦中的系統嘀嘀叫喚。
好吧,那就是自己不想動。
自從死裡逃生回到現在,容容發現自己的眼睛好像被人罩上了一層規矩很多的濾鏡,導緻摸不清使用規則的她,看到的景象時不時就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系統說也許是因為她的愛心值太低了造成的,攢多點可能會好。
醫生說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大概是她用眼過度造成的,回去以後多注意應該很快就沒事了。
但她沒說,當她看見這位表妹的同學親姐時,眼前即便是灰的也會慢慢恢複正常。
仿佛一根點燃的火柴投進了夜幕初臨的昏暗屋子,一點一點映亮周圍的空間。
上次是,這次也是。
失去色彩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鮮亮的活物,想要遠離才是不正常的吧。
容容覺得自己隻是站着沒動,而不是生撲上去已經很克己複禮了。
那隻是被不小心蹭了一下,又有什麼關系?
“沒有關系,是我。”紮起披肩卷發,揚起笑臉的容容朝着那簇光側的中年女人微微颔首,“阿姨好。”
戴虹和衛淩俱是一愣。
尤其前者,眼中的驚訝轉瞬即逝,留下一層毫不掩飾的喜色。
“你好呀,是淩淩的好朋友吧?長得真漂亮!”戴虹彎起眼睛誇贊,說完看向身側的衛淩,等她介紹。
衛淩被戴虹看得發怵,不好直接否認什麼,幹脆一鍵切換工作時的狀态認真嚴謹地說:“媽,這位是璟悅同學的表姐,我們也是昨天認識的。”
“哦……”戴虹若稍顯失望地點了點頭,但臉上的喜悅沒有消失。
她自從退休開啟養老模式,沒少在法定節假日拉着兩個女兒出門遛彎兒,但以前遇見的都是璟悅的同學朋友,一次主動和衛淩搭話的都沒有過。江思然除外。
現在有了新面孔,不管是從哪兒搭上的吧,那都是進步。
電梯到一樓還需要點時間,戴虹女士閑着也是閑着,幹脆把衛淩晾在一邊,自己和小女兒的同學表姐聊了起來。
衛淩聽着戴虹女士現場變身人工普查調查員,想起自己進電梯前那明知故問的微信,以及江思然說的那些不成熟的玩笑話,不好意思得耳畔偷偷冒出粉色。
齊肩的頭發随意垂落,恰巧遮住了那一塊不好見人的顔色。
而站在她對面的容容好耐心地沒有感到為難,直到被問到感情狀态,聽不下去的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廳門。
戴虹遺憾地走出電梯:“容容啊,咱們加個微信吧?阿姨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長得完全在我的審美上,聲音也好聽,來,給我留個聯系方式,回頭有時間阿姨請你吃下午茶。”
衛淩:“……”
臉上笑容從見面起就沒掉過的容容,輕輕點頭,竟然真的掏出了手機。
衛淩:“!”
戴虹滿意地打開微信想要找出二維碼,屏幕眨眼被未接來電占滿,備注顯示是小白菜。
當媽許多年,事業家庭兩手抓的前任财務總監戴虹女士從來不挂女兒的電話,今天第一次生出想要破例的沖動。
容容捉到她眼中的糾結,忍笑做出為難的樣子:“阿姨,我有淩淩的微信,回頭您讓她把您的名片推給我就行,那什麼——我還有事,不耽誤您忙,改天有時間我去拜訪您。”
短短幾分鐘,兩人能聊到一個要請吃下午茶,一個要上門拜訪,圍觀群衆衛淩心中頗為慨歎。
大抵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吧!
目送容容穿過醫院大廳,快步走向邊側的出口,戴虹意味深長地念了句“淩淩”,拇指上挑接通來自衛璟悅的電話。
全程當透明人的衛淩不小心接收到戴虹的目光,竟然冒出一股類似心虛的荒唐,别扭地轉向另一邊。
她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那才見過第二面的人居然随着叫了她淩淩!
剛剛她們從頭到尾隻說了兩句話,哪兒這麼熟了?
得,這事兒千萬不能讓江思然知道了,不然還不知道她得說出什麼來。
面對服務台旁邊的寬大綠葉,衛淩快速整理好自己異常活躍的心神,重新變成戴虹身邊的乖乖女。
電話還沒打完,戴虹已經恢複成進電梯之前的樣子,衛淩有心偷聽,無奈醫院裡亂哄哄的什麼都聽不見。
她幹脆充當起拐棍和眼睛,領着接電話的人往出口走。
負責開車的錢管家早已等在出口外的柏油路上,衛淩見她拉開車門,也不耽擱,直接把人引上車坐好。
商務車的座位比轎車舒服得多,戴虹繃着臉靠在椅背上挂斷通話,看見車子正開出醫院大門,緩緩吐出一口氣說:“改去華雲國際公寓。”
錢管家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臉色不悅的戴虹,默默更換路線。
衛淩卻不贊成地轉身面向戴虹的側臉,想等一個解釋。
華雲國際公寓裡住着衛明淮一家,也就是衛澤秋一家,她不明白那顆小白菜說了什麼,以至于戴虹突然決定要去那裡。
大白菜剛受了委屈,戴虹心裡疼得慌,也知道她現在肯定煩透了那家人,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可成年人在徹底撕破臉之前總是要啰嗦一些。
感受到衛淩不解的目光,戴虹側身握住那隻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問:“你想去嗎?不想的話,媽先送你回家。”
衛淩确實不想多瞧那一家人一眼,但她又不是做事全憑喜好的小孩子,再說了,回避問題總不如正視問題解決問題來得爽快,要是真有必要,該去她還是要去的。
畢竟這裡的一切于她而言,已經不是到了厭煩的時候就可以翻頁跳章略過的一行行文字。
戴虹仔細地觀察着沉默的女兒眉宇間的細微變化,輕聲歎氣:“你爸爸和他爸起了争執,被衛明淮撞見了,沈翠珠的意思是今晚我們都到她家裡去,一起吃頓飯順便把誤會解開。我覺着,你要是願意去的話,我們正好和她們當面對質,做個了斷。”
“淩淩,你覺得呢?”
衛淩因為自己有個責任心不強的父親,所以對原主的父親先入為主地覺得他也是個糊塗的兒子,現在聽到他和衛建飛起了争執,将将的抗拒情緒立時消減了許多。
“去吧,有些話早晚都要說的,不如早說早了。”
戴虹等的就是這一句,她輕輕拍了拍衛淩的手背,神色緩和地笑了:“不愧是媽的女兒,就是有胸懷有格局。”
“對了,你别忘了把媽的微信推給剛才那個小美女哈。媽這個人從不吹牛的,說想請她吃下午茶就是真的想請,哎,要不你把她的微信推給我,對,你推給我。”
衛淩擡眼對上戴虹那雙催促的眼睛,臉上擠出的笑臉一秒消失。
“……現在啊?”
這是什麼被慣壞的貴婦人,要什麼就得給什麼,一秒都不能等啊!
戴虹理所當然地一點頭:“對啊,現在,發給我。”
衛淩想起不久前自己發送的那個問号,聯想到要是現在就這麼把名片推了,不管是推誰的給誰,那不都暴露了她早知道對方是容容了麼!
那她的明知故問……
不行,不能推,現在絕對不能推。
戴虹看衛淩一動不動:“嗯?”
“嗯——”衛淩硬着頭皮将腿側的手機強制關機,黑屏後拿出來一攤手,“我手機沒電了。”
“沒電了?那你早說啊,車上有充電器。”戴虹說着從前座椅後背的夾層裡抽出一根充電線以及一個超薄充電寶,“你看,用哪個,都是快充。”
衛淩:“……”
親眼看着衛淩給缺電的手機連接上充電器,戴虹的目光總算從女兒身上移開了。
隻是沒有十分鐘,她又重新移回來問道:“現在能開機了嗎?”
衛淩:“…………”這樣着急的性子,今天下午居然能耐住了哄她從公司回來,也是不容易。
算了算了,給她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被戳破了再想辦法圓呗。
衛淩一手擋住屏幕頂端的電池圖标,一手點開微信,正巧趕上一條新消息跳出來。
容我想想:[是我,容容。]
衛淩:“!”來得巧!來得妙!
她立即選定握手表情,後綴衛淩二字,然後把她的微信推給了正在一邊抱着手機等着的戴虹女士。
熱情的戴虹女士被年齡所困,受不了在車上長時間看手機,隻能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作罷。
衛淩對此很高興,陪她一起看向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花樹。
每條街道綠化帶裡所種植的花樹品都是不一樣的,華雲國際樓下那條街栽滿了紫薇,此時開得正好。
可惜戴虹和衛淩都不喜歡這成簇的、墜枝的粉色,同時嫌棄地收回了目光。
車子開進公寓樓下的停車場,錢管家一眼看見蹲在台階上的衛璟悅,打開車門後主動朝那邊揮了揮手。
衛璟悅是被爸爸衛州宇的司機接過來的,到了以後她以等媽媽和大姐為借口一直沒上去。
衛淩下車後迎上她的目光,察覺到她的躲閃,好笑地走過去伸出手:“怕什麼,我總不能吃了你。”
衛璟悅拉着衛淩的手站起身,小聲嘀咕:“我怕你生氣。”
“報告打完了知道害怕了,是不是有點晚?”衛淩笑。
衛璟悅不敢說話。
戴虹走過來從後面搭上她們的肩膀:“璟悅做得沒錯,淩淩你不要吓唬她。”
衛淩挑眉,衛璟悅撇着嘴哼哼:“是,重來一次,我還打小報告,姐你打我也沒用。”
戴虹給衛淩遞眼神。
衛淩也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哎了一聲反對道:“璟悅你不要仗着媽在這裡亂說話哈,天地良心,我什麼時候打你了。”
衛璟悅漲紅了臉:“我隻是打個比方,沒有說你打我了。”
戴虹擠到兩閨女中間,一左一右各抱一隻胳膊向前:“好了,走吧,你爸現在還孤軍奮戰呢,你們也不說心疼心疼他。”
衛璟悅和衛淩立刻不說話了,表情嚴肅地進電梯上樓。
華雲國際公寓隻有一棟樓,衛明淮一家住在面積最大的頂樓躍層。
房子是當年衛州宇買的,但十多年住下來,除了掏錢的一家人記得,旁人早已忘記它是怎麼來的了。
包括房子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