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
謝思遙緩緩垂下了手,聲線沙啞又哽咽:“原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該知道什麼嗎?”紀搖光不解,答得飛快:“也許我确實該知道些東西。”
她等待對方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複,然而,對面人即刻擡起眼眸,否認道:“沒有。”
紀搖光于是抿抿唇,終究沒繼續問下去。
“明日見。”
謝思遙欠身走了。
紀搖光伫立在窗前,注視車子逐漸融入黑暗,尾氣消散的同時,她重重呼出一口氣。
很沉悶,像有塊無形的石頭壓制于胸口。
這晚她睡得極不踏實,跟飛機上一樣,夢見了魏苗,女孩兒鬓邊的碎發垂在嘴角,随風擺動着,掃過亦深亦淺的兩個梨渦。
“阿光,你還記得我嗎?”
“阿光,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
紀搖光沒有承認。
她們靜靜對視,直到門外傳來走動的聲音。
天亮了,紀搖光坐起來,額頭隐隐有些發疼。
門外都是來參加葬禮的同學,叽叽喳喳說話,擠得小小公寓水洩不通,其實葬禮不在公寓舉行,但殡儀館有接送服務,大家便都集合于此。
打開門,謝思遙正低頭倒水。
“醒啦?昨晚睡得好嗎?”她直起腰。
紀搖光摁住突突跳動的額角:“……還行。”
“紀學霸!”
馮佳碧嗓門響亮,三步并作兩步越過人群,張開雙手:“好久不見怪想你的!”
紀搖光想躲開,餘光發覺背後是牆,隻好站在原地硬生生接過一記擁抱。
沒有溫度的客套過後,馮佳碧跟幾個男生去陽台抽煙聊天。
徐徐上升的煙霧飄散,覆蓋住女人濃厚精緻的妝容,畫面于是模糊不堪。
紀搖光怔愣,無法将眼前吞雲吐霧的人與從前連遲到早退都不曾有過的學習委員融為一體。
時間能改變許多東西,人事物無一幸免。
午飯到現場吃,擺了四桌,魏苗的遺像挂在中間,大家吃吃玩玩,大聲吆喝,竊竊私語,甚至打起撲克,桌子上摔滿倒塌的酒瓶。
這還是葬禮嗎?
紀搖光夾了口菜吃,擡頭望向那張黑白照片。
隻有逝去的人永遠保持年輕美麗,生命被定格之後,時間會像凝膠,黏住過往最寶貴的模樣。
魏苗就這麼笑着,眼睛彎彎的,嘴角翹起,溫和地注視在場玩鬧的人們。
紀搖光心想,她應該不會生氣。
記憶裡,魏苗包容而甯靜,像一汪清水,無論什麼時候都那般柔軟。
紀搖光忽然好奇,這麼個泉水般的女孩,會因為什麼而波動蕩漾呢?
可來不及了,人已離去,答案埋進歲月長河,永遠沒法知曉。
飯後,每人輪流上香誦經,最後擡走棺木,然後大家各自散盡。
紀搖光也準備走,卻被謝思遙喊停腳步,她讓她留地址電話,說有東西想寄。
“她的房子我不要。”寫完地址,紀搖光用指尖掐住筆道:“不該是我的。”
“我明白。”謝思遙笑了:“但苗苗的意思是,不想把東西給别的人。”
别的人……大概指那群聒噪貪婪的親戚們。
“所以,麻煩你,能不能替她……保管好這最後的遺物,因為她留下的東西隻有這麼多了……”
紀搖光的眸色掃過路邊紛飛的落葉,天氣寒涼,哪怕是南方,風也刺骨得出奇。
許久,她才說:“我今晚回加拿大。”
謝思遙點頭:“好。”
“……”
“一路順風。”又補充。
紀搖光有些無奈,可她不擅辯駁争論,于是扯開話題:“你要寄什麼給我。”
謝思遙後退,及腰長發埋入黑暗中,顯得整個人如虛影:“到手了會知道的。”
她們就此别過,同學群除去一開始發過幾張合照,到後面也慢慢沉寂,再沒有人說話。
2024年春,紀搖光博士畢業,順理成章留校成為講師。
新年放假第二天,她收到了謝思遙寄來的東西----一個掉漆的木箱,連上面的鎖都已鏽迹斑斑,述說着歲月不饒人。
箱子特别重,紀搖光吃力地搬進公寓,還蹭了滿胳膊鐵鏽。
她坐在這舊物面前,心情莫名忐忑,如同被扼住喉嚨,窒息得崩潰。
鐵鎖第一下沒砸開,紀搖光第二次擡起手,錘子重重砸下去,飛濺的零件刺痛臉頰。
腐爛陳舊的氣味撲面而來,她小心掀開,碩大的箱子裡,堆積了一封封信件,有小山那麼多。
紙張保存得很好,甚至隻有略略發黃,每一封都折疊得整齊,寫着四個字:
搖光親啟。
然而,這麼多年,紀搖光并沒有收到過任何一封信,或者說,是任何一封來自魏苗的書信。
她與她相隔十五年。
被時間長廊隔開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