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少川恢複意識的時候,覺得他像被抛擲在地獄裡——甚至地獄都不見得有如此可怕。
他渾身痛得如同被刀子剁碎過般,沒有一處完好,每一呼吸都是在受折磨。他腦海中閃過各種黑暗恐怖的幻象,分不清自己活着還是死了。
“真不幸,你還活着。”
他聽到那個在噩夢中回蕩的聲音又出現了,回響在空蕩蕩的房屋裡。
“誰?”
雲少川強撐着坐起身子,用力時才發現身上的筋脈已經全部斷開了,連半點靈氣都留不住。他徹徹底底成了個不能修煉的廢物。
他眼前一黑,幾乎就要昏死過去,絕望将他籠罩起來,肆意折磨,讓他頭暈目眩。
“你說我是誰?”他看到房間裡不知何時多出來了一個玄衣少女,臉上戴着面具,全身上下都遮得嚴嚴實實,神秘至極。
雲少川猛然間睜大了眼睛,婚禮上的那片火海又閃入他眼前。
“你……你到底是誰?”
他經曆過那麼多的波瀾和九死一生,在同輩之中也算是閱曆最為豐富的,可是從沒有一個時刻讓他像此刻一樣感到恐怖。
眼前的人強大到讓他無可抵抗,剛一出場就讓他從雲端跌落到了地獄,而他愣是連對方的半分信息都琢磨不透。
崔瑩看了他一會兒,直看得他背上發毛。
她忽然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少川,你不是知道我是誰嗎?”
當她這樣平常說話的時候,聲音溫婉空靈,不過是個十七歲少女的聲音。
雲少川忽然覺得有些熟悉。回憶裡那一雙蒼白而澄澈的眼眸再一次凝視着他,是那麼漂亮,那麼孤獨。
他們是在一個書院裡長大的。她家境不好,每日隻是讀書修習,也不愛與人交往。但他卻總能在回頭時看到那雙不谙世事的眼睛溫柔地注視着他,像雲煙一樣。他那時不明白這是怎樣的眼神,直到那個倉皇的夜裡,他把金鎖片交給她,聽到她說他生辰時收的那盞玲珑燈是她送的。她隻是一直沒敢告訴他。
他全家被屠戮殆盡,心中隻有痛苦和仇恨,一會兒想同歸于盡,一會兒又想一了百了,是她在地牢裡緊緊抓着他污穢又冰冷的手,一次次把極刑後半死的他喚醒,支撐他活下去。
她的手也同樣冷,像冬天化在掌心的雪,寒冷卻溫柔。五年來,他忙于修煉提升,離那段記憶越來越遠,可是想起時卻依舊心碎。
現在,那個記憶裡的少女再也不會出現了。
“不——”
他心裡忽然感到了一種沒由來的撕痛,幾乎要流下眼淚。
“你不是崔瑩。她早就死了,是被你們折磨死的!”
提到這裡的時候,他目光中泛起了恨意,幾乎是在吼叫。
“你殺了我好了,你若不殺我,我總有一天也會殺了你們!”
崔瑩這會兒才用正眼看了他一眼,心裡起了半分波動。
“這麼說,你是認定她已經死了,還想給她報仇?”
“我曾經打聽過永夜之地的消息,一年前白月異變,那地方早就變成了火海,連一個生魂都沒有留下。”
崔瑩沒有說話,重火在她的指縫間跳動,明明滅滅。
“那如果,她沒有死呢。”
雲少川死死的瞪着她,沒有說話。他仿佛能明白這話中的意思,但偏執地不相信,又或者是他潛意識裡已經感受到了什麼,卻害怕相信。
時間埋在沙漏裡,一縷一縷地過去,發出緩慢又駭人的摩梭聲。
“我原本是想殺了你的,但現在……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崔瑩居高臨下地看着雲少川,目光依舊冷淡。她伸手揭開了面具。
那是一張十七歲少女的臉,漂亮,蒼白而冷酷。她的容顔原本是極美的,昳麗明媚,嬌豔中透着病弱,溫婉中帶着伶俐,高傲英氣,仿佛聚天光水色之靈秀,集盤龍火鳳之威儀。
然而這一張臉全毀在了凹凸不平的傷痕上。重火的灼燒在她的左臉頰上留下了焦黑的暗痕,宛如胎記,讓她看上去詭異而可怖,比醜人更醜三分。
雲少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這張臉。
就算他再如何不敢相信,可是看到這熟悉的容顔,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崔瑩……”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内心經受着巨大的震顫,“你真的是崔瑩,你……沒有死?”
“這幾年你……”
崔瑩蹙了蹙眉,打斷了他的話。當她還被關在牢獄裡時,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再次重逢的場景,幻想過他會關心自己。
可是等這一天真的到來,她卻發現她一點耐心都沒有了。
“我現在給你最後一個選擇。”
隻聽得哐當一聲,她随手一把火把牆壁上挂着的劍打落到地上,摔在他眼前。
“你如果能回心轉意,殺了你現在要娶的人,并從此跟我回永夜之地,全心全意聽我的話,我就留你一條命在。”
雲少川瞳孔急劇收縮,仿佛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全身都冰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