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滿心擔憂的程老爺子不同,突然聽到有關新帝選妃的消息,桐花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
倘若采選的秀女不夠出色,到時同薛慎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誰更占便宜。
薛慎,桐花曾經的心上人,先太子幼子,已于三年前在帝京順利登基為帝,年号清平。
如今已是清平三年,距離天鳳女将軍沈頌戰死也已經三年。
“桐花?”程老爺子看着若有所思的姑娘,不希望她因為新帝選妃的消息再起波瀾。
桐花将手中的水桶換了手,看向老爺子,“後位空懸,秀女入京,前朝後宮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波瀾,帝京要不太平了。”
程老爺子道,“我們家又不摻和這些事,不過,蕭庭那小子還在京城,他向來不怎麼穩重,我看還是讓他出京待一段時日好了。”
蕭庭是桐花的表弟,今年十五歲,自小被桐花一手帶大,兩人感情極其深厚。
但即便如此,當年桐花死而複生這件事她也沒告訴對方,老爺子問起時,她笑意淺淺,直言道,“讓他曆練曆練。”
老爺子心說,這人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平日裡那麼寵弟弟,現如今卻要用自己的死去曆練人,也不怕刺激過甚,适得其反。
“前陣子我聽說密州刺史要整治河道,就讓蕭庭回密州吧,好歹為家鄉做點正事。”桐花語調不高不低,“武将打天下,文人治世,如今已不是亂世,他總要學着長進點。”
就蕭庭那小子一看書就眼暈的脾性?程老爺子無語一瞬,末了還是決定寫封信進帝京督促人上進。
做決定的是蕭庭的親姐姐沈頌,和他一個代筆的糟老頭子有什麼關系呢。
怪隻怪,蕭庭有一個悉心“呵護”他的阿姐罷了。
南山依舊熱鬧,姻緣廟裡是絡繹不絕求美滿良緣的男男女女,南山寺裡是進香求佛的善男信女,随着新帝民間選妃的風聲傳開,這兩處的來客愈發多了。
和對此津津樂道的百姓相比,出了南山寺的兩人一個比一個安靜。
“今晚像是要下雨。”桐花瞅了瞅天色,突然道,“等回家了,院子裡那些藥材都要早些收起來。”
程老爺子看着此時豔陽高照的晴空,雖然怎麼都看不出半分要下雨的預兆,但還是點了頭,“那到時候你手腳麻利點。”
當初行軍作戰時,姑娘憑借這手本事坑了不少敵人,現如今外面還流傳着某人的惡名。
武将打仗看天象的本事,他老頭子是學不會了,就隻能嚴厲督促一下病人好好吃藥,才算是不負這身醫家本事。
***
夜裡果然下雨了。
綿密有力的雨點落在院子裡,砸出無數水花,黑沉沉的夜色裡,白日裡花朵馥郁的香氣在晚上變得更加濃郁了。
洗完澡的桐花靠在窗前賞雨,淅瀝瀝雨聲中,遠處傳來嗚嗚咽咽的琴聲,斷斷續續,彈得不成曲子,愈發顯得這雨夜清靜。
聽着耳邊的琴聲,桐花無聲的歎了口氣,她本以為今晚能坐在屋頂上賞月的,為此還專門從酒窖裡背着老頭子偷了一壇好酒出來。
不過,月亮雖然沒賞到,但春日夜裡的雨聽着也不錯,就是琴聲不太順耳。
自從在懷山城外薛慎的營帳外伴着月色聽了一夜的琴聲後,桐花就再也不愛這種樂器了。
雖然此前因為薛慎的高超琴藝,她有段時間甚至生出了親自學琴的想法。
夜色漸深,雨也越來越大,寒意湧上窗棂,累了一天的桐花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準備上床休息。
臨睡前,迷蒙思緒裡,她突然想起了白日裡聽到的閑談。
新帝要選妃了……
桐花心底湧起淡淡的後悔,早知道當初攻入帝京前該和薛慎多說兩句的。
對方既然明白說了尊貴的正妻之位要留給更有價值出身尊貴的世家小姐,她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也該清楚表明自己不觊觎他妻位的意思。
哪像現在,自己已經成為了名義上的死人,卻還背着一個為男人癡心至死的名聲,總覺得有點憋屈,毀她一世英名。
要知道,她當時救的是主公薛慎,而不是心上人薛慎啊。
琴聲終于開始變得順滑,幽幽琴聲與雨聲裡,桐花漸漸入夢。
夢裡,是距離靈州千裡之遙的鳳凰山,是六年前橫槍躍馬意氣風發的小寨主沈頌。
***
密州的八月,秋日豔陽湛湛,道路兩旁的樹林裡綠意雖然尚濃,夾雜在其中的許多樹木卻已有了凋落的迹象,半黃半綠的在午後的微風裡輕顫。
鳳凰山腳下出入密州城最重要的一條道路上,踏踏馬蹄伴随着車輪的滾滾聲響快速靠近,從道路盡頭的樹木隐蔽處迅速跑出,以逃命一般的勁頭奔馳而來。
馬蹄聲裡,道路兩側與馬車後側有寒光閃過,陽光下,一行五人打扮粗陋黑衣蒙面的賊匪迅速躍出,以凜冽之勢攔住了逃命的人。
“鳳凰山的規矩,人死錢留下!”
當先開口的蒙面賊匪聲音狠辣,舉起長刀就砍向了馭馬的車夫和坐在車轅上的護衛。
被攔住了前路的車夫早已急忙勒馬停下,本想和眼前和賊匪談判兩句,誰知對方一露面就動手,半分不打算給己方活路,驚駭無奈之下,他和護衛隻好拿起身邊的武器應敵。
馬車外面是起了沖突的厮殺聲,馬車裡面則是滿面病容神思昏沉的男子,此前因病昏睡的人恰巧于此時醒來,像是還未明了外面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