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郎,國子祭酒楊玚今日上疏,認為近年間天下明經、進士及第,國子監所占人數不過二十人左右,餘下七八十全被鄉貢侵用,實乃不妥。
陛下猶豫間,吏部也站出來,請奏對孝悌力田科推舉上來的人,着各州府代為賞賜即可,萬萬不能委以重任,壞了士與農的平衡。”
“陛下嫌煩擾,已經準了各州獎勵孝悌力田者耕牛一頭,良田三畝,次年産糧增高後,還可免除徭役,表率鄉裡。”
裴稹通篇沒提自己的看法和判斷。
但李白很清楚的知曉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七娘暫時不會有在長安揚名的風險。
他本該高興的,此時扯開笑臉,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七娘不解,伸出兩隻手使勁幫李白向上提嘴角:“師父,裴郎君說是好事呀,你怎麼不開心了?”
李白歎了口氣,拉着七娘的小手落座:“我原以為陛下開設孝悌力田,是愛百姓,惜良才,杜絕再有關中大雨糧食盡毀的狀況。”
七娘疑惑:“難道不是嗎?找人才,把種田之事琢磨透,土地的饋贈肯定能讓天下百姓過好日子!”
李白苦笑:“可我們這位大家,怕是并非這麼想的。”
一頭牛,三畝田。
朝臣不過上書一次,他嫌煩擾,便随意用些賞賜打發了。所謂的招攬賢才,在陛下眼中,便是如此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李白來到長安有一陣子了,這時才有些明白過來,甯王定要讓他走貢舉的深層用意。
若是制舉推薦入朝,他便與這些人一樣。
哪是什麼賢才,不過都是陛下用來裝點他盛世功業的“門面”罷了。
*
長安夏日的大白雨說起就起。
如盆潑落在地的雨柱砸在地上,彙聚成奔流的淺水,天地茫茫一片,即便穿着蓑衣,眼前也很快就被模糊了。
今日是府試的最後一場試,考過了雜文和表檄,原以為第三場會是經義,卻沒想到這位禮部侍郎竟會出題詩歌。
這倒也不奇怪,唐人對詩歌的鐘愛刻在骨子裡。
李白看到題目,差點當場樂出聲。
這場試的主題為“戰争”,試官沒有旁的要求,便更叫他肆意發揮了。
他提筆習慣性去夠酒壺,發覺人在考院,這才洋洋灑灑寫道:“黃雲城邊烏欲栖,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怅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
詩名《烏夜啼》,說的是五胡之亂時候,窦滔遠去沙洲服苦役,音訊全無,妻子蘇慧思念過度,織成回文詩——《璇玑圖》遙寄丈夫的事。
李白一氣呵成,吹幹墨迹,便在衆人訝然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考院外的雨更大了。
有胥吏立在廊下喊了一句“倒黴”,李白卻大笑着走入雨中,口中歎着“好雨,好雨”。
人走遠了,他那張試卷被呈到了試官跟前。
這位昔年的狀元郎名叫賀知章,已經上了年歲,鶴發雞皮,精氣神卻很好。
他笑吟吟接了李白的試卷來看,忍不住唱念一遍,便稱贊道:“一字未提征戰,卻處處都是戰争引發的苦難,真是泣鬼神的好詩文啊!”
身邊人連忙附和。
賀知章笑了笑,看向試卷上的姓名:“綿州人士,李白。待他取解之日,老夫定要邀他個鹿鳴宴,把酒共飲!”
所謂鹿鳴宴,也是科舉四宴之首。它專指鄉貢放榜次日,地方官為了祝賀考中者舉行的鄉飲酒宴會。
京兆府每年近百位鄉貢取解的舉子,自然有專管此事的長吏設宴吹笙。如賀知章這般身份,原本并不需要親自操持。
不過,誰讓賀侍郎就看中了李白呢。
這頭,李白并不知曉一位忘年交已經在奔來的大道上,他淋了場大雨,酣暢淋漓回到邸舍,就看到七娘像個可憐小貓一樣在打噴嚏。
“哈秋!”
李白的笑容瞬間凝固住了,嚴肅問:“七娘,這麼大雨,你還跑去外面做什麼?”
七娘抽抽鼻子,委屈巴巴趴在桌上:“阿翁說了,我們若是在長安久住,就得去牙行尋牙人在坊内買房。我前幾日問過,長安的房子也太太太太貴了,買完我們就沒錢吃飯啦!”
李白忙着給七娘擦頭發,順着話道:“那就不買,我們租個院子也可以。”
“一直租也很貴的,聽說有京官在萬年縣買房,每日半夜騎馬來上值呢。”七娘回頭,眼神裡透着亮光,“我這幾日在長安坊市逛了逛,發現一個賺銀錢的好法子!”
李白警惕:“你又想幹什麼?”
七娘搓搓手,嘿嘿笑着:“也沒什麼,就是他們的牛糞,馬糞,雞鴨鵝糞不用在正途,實在太可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