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考試前,長安顯要的門戶都要被踏破了。有實力的寒士隻要能得到高位者的支持,轉頭出門去,那就是聲名滿長安的好處。
在不糊名的貢舉試場上,這點名氣便已經搶占了先機。
武氏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也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伯父說的沒錯,今年換禮部侍郎知貢舉一人掌事,就更得求得這份虛名了。”
她似有若無瞧了七娘一眼,提議道:“王屋山靈都觀那位貴人不是受召回長安了麼?陛下對她百般寵愛,若能得這份緣,也是沾了道祖的光了。”
裴光庭一眼瞧出武氏的心思,默不吭聲任由她挖坑試探。
李白聽的雲裡霧裡,還不清楚指的是哪一位,裴稹附耳低聲:“是玉真公主。陛下約莫是挂念幼妹,尋了個祈福的仙名提前召回,要在京師過了年才會走。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在陛下心中分量不同,或許可以一試。”
說完,似乎怕李白拒絕,連忙又道:“賀侍郎這回處在風口浪尖上,吏部考功司時刻盯着他的錯漏,我們還是先與他拉開距離的好。這事兒你就别操心了,我有些門路,先幫你遞個話上去。”
李白:“……”
行吧,為了賀知章,勉強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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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回長安,都是住在安興坊的公主府内。
她一向不喜歡這地方,因為隔壁永興坊裡住着一群吵鬧的侄子。
自開元十三年,陛下東封泰山之後,諸王公主的出閣制便取消了。
許是帝王疑心病犯了,把除太子李瑛外的皇子一股腦從太極宮挪到了永興坊,一人發一套王府,謂之“十王宅”;而太子殿下也被從東宮拎出來,與陛下同吃同住,宦官監視,毫無半分自由。
如今的十王宅又添了壽王幾個兄弟,已經是裝的滿滿當當,但聽陛下的意思,下一步還要造什麼“百孫院”。
去他仙人闆闆的百孫院,老娘一天都不想呆在這兒!
玉真公主脾氣并不好。
或許是打小被李隆基和金仙寵出來的底氣,叫她煩膩了長安的生活之後,可以肆無忌憚要求入道修仙,并借此常年居住在王屋山,以及大唐各處的皇家道觀内。
她最喜歡的,還是劍南青城山的常道觀(天師洞)啊。
玉真想着想着,不知記起什麼陳年舊事,眉頭又蹙起來,似乎有些哀怨與自責。
天光清朗,門窗敞圓了好透氣。
内給使悄悄遞了話給玉真身邊的青衣婢女:“先前公主答應要見一面的士子已經到了,是不是叫他們進來?”
青衣婢女還拿不定主意,玉真已經回神:“士子?哪家推薦的?”
“是兵部侍郎裴光庭之子托人傳的話。公主當日說,裴家娘子武氏與武惠妃走得近,便應下了。”
玉真記起來了,她确實是看在武氏的面子上接了拜帖。
于是懶懶吩咐:“帶他去西邊花園裡等着吧。”
内給使匆匆退下去,很快,便将候在門廊底下的李白和裴稹引進府,一面往西花園帶路,一面道:“幾位請來,公主稍後便到。”
七娘今日穿了一身石榴色的團花紋圓領袍,頭發梳成單髻藏在軟腳幞頭裡,隻留下兩根黑袋子垂在腦後,這樣跟在李白身側,倒真有幾分俊秀小郎君的味道。
内給使多瞧了幾眼,隻覺得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入了西花園,請李白和裴稹入座,并奉上茶果後,内給使便立在一旁不吭聲了。
七娘頭一次進這麼大的府邸,屁股像是長了刺,在石凳上轉來轉去,好奇地打量着這裡的布陳擺設。許久,還不見玉真公主來,她便扯着李白的袖子小聲道:“阿郎,我能起來轉轉嗎?我不走遠,就在這個花園裡頭,什麼都不會亂碰。”
李白頭疼:“不行,這是公主府。”
七娘蔫蔫的:“哦。那我站起來伸個懶腰可以吧?”
“……”
内給使忍不住輕笑出聲,而後溫和道:“西花園各處都有人把守,小娘子隻能在這亭子周圍逛逛。”
七娘登時又有了神采,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跑出亭子賞起秋景來。
玉真公主收拾妥帖姗姗來遲,透過長廊上的花牆,正好望見七娘笑得開懷的一張臉。
粉牆黛瓦,樹影婆娑,她扮成小郎君立在綠野之間笑起來,便與那人少年時有五分相似了。
玉真禁不住捂住唇,聲音顫抖着吩咐貼身婢女:“去看看,那孩子頸上紅繩,所系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