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剛才那麼一鬧,時間已經走過了亥時的一半。
街上十分冷清,兩邊閉店的閉店,收攤的收攤,隻有寥寥幾人步履匆匆在迹棠身邊走過。
除了特定節日,百姓們一到亥時就會歸家,倒不是有什麼宵禁,而是夜晚沒有娛樂方式,他們便形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很多攤位都是天還沒亮就支起棚架,早早做起新一天的生意。
迹棠一邊想着明早來吃口人修的早飯,一邊漫無目的順着街道向前走。
她拿出靈訊石,從為數不多的幾縷靈氣中尋到郎钰的,注入了些魇氣進去。
魇氣通過透冰镯轉化為靈力激活靈訊石,那邊沒讓她久等,很快就傳來了郎钰的聲音。
她注入的魇氣不多,能量隻能支撐兩人說話,出不來對方的影像。
“九水深道友?”
“郎钰師兄。”
那邊頓了頓,改口:“水深師妹。”
迹棠無聲笑了下,她和小輩沒什麼閑話可說,直接進入正題,“郎钰師兄,我這兩天跟仙尊外出,在黑市裡尋了幾樣魇尊法寶,想起來仙尊也讓你和談聞師兄去紙鸢山尋寶的事,就想請教請教你。”
郎钰聞言欣慰,“師妹你總算懂事些了。”
迹棠記得郎钰不贊同她直呼宿盡舟大名的事,這聲仙尊她有意為之,看來是讓他滿意了。
郎钰的聲音有些遲疑,“仙尊也讓你尋魇尊法寶了?你好像才到千裡煙波沒些日子……”言外之意,就是仙尊竟然能信得過你?
迹棠:“郎钰師兄小瞧我不是?我今日就尋了九件。”
郎钰驚,“這麼多?”
迹棠:“實在是魇尊的法寶太多了。”她話音一轉,“明天我還要跟着仙尊參加拍賣會,不過我實在不會和仙尊相處,就想找你問問仙尊脾氣。”
郎钰看不到迹棠的臉,沒頭沒尾地問她一句:“你還好吧?”
這充滿了感同身受的語氣,讓迹棠确定了宿盡舟确實不怎麼好相處。
她順勢道:“快不好了。”
郎钰被宗門養得好,沒什麼多餘心思,一聽迹棠洩氣的話馬上勸慰道:“仙尊是這樣的,對誰都一樣,你也不用覺得他在針對你。”
迹棠:“我問仙尊什麼他都不說,天天和個移動的大冰庫似的,沒法交流。”話雖這麼說,但她想問的其實不是宿盡舟的脾氣,而是什麼原因導緻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郎钰聲音又軟幾分,“仙尊很好的,隻是性子冷些,但非常愛護小輩,你跟在師尊身邊多請教,這一路下來肯定受益匪淺。”
迹棠應付地答了,“郎钰師兄,我今晚發現仙尊有些不對勁,他修煉似乎出了岔子,我找仙尊時,發現仙尊屋裡靈力躁動不安,攻擊性極強,仙尊好像沒能第一時間控制住那些靈力,看上去很像是……”
迹棠頓了頓,一時間沒再繼續說。
郎钰卻急道:“仙尊又這樣了?你看他精神還好嗎,有沒有被靈力反噬?”
迹棠蹙眉,“沒有,什麼叫又?仙尊已經不止一次這樣了嗎?”
郎钰:“……”
迹棠有些着急,“郎钰師兄,我已經是本宗弟子了,也服侍在千裡煙波,怎麼你還防着我?”
郎钰難得有些磕巴,“不、不是我防着你……實在是……”
那就是宿盡舟的情況有什麼難言之隐了。
迹棠不再猶豫,下了一記狠料,“仙尊是不是心中生魔了?”
轟的一聲,郎钰那邊響起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接着兩人的聯系就斷了。
迹棠看着手中靈訊石出神。
她在紙鸢山已經看出些端倪,夜探千裡煙波更是生出這個念頭,其後她暗暗觀察,直到今晚她切身感受到宿盡舟屋裡狂暴的靈力,就覺得她猜的八九不離十。
靈訊石微微發熱。
迹棠激活,上來就聽見郎钰情緒不穩地說:“你别說出去!”
迹棠的手指一下下敲擊在靈訊石上,咔哒咔哒的聲音傳到郎钰那邊,郎钰沒有聽見迹棠的回應,忐忑問:“水深師妹,你在幹什麼?”
迹棠沒有回答,想了片刻才問他:“他心魔為何而生?”
郎钰:“這……不知。”
迹棠眼中閃過不耐煩,“郎钰師兄,你還真是會吊人胃口。”
他聽出迹棠話中冷意,忙解釋:“我是真的不知道!不止是我,我們都不知道!”
迹棠不和他多做糾結,又問:“他生心魔這事都還有誰知道?”
郎钰一個個的說:“我,談聞,還有我們的師父,再就是掌門,還有一位是仙尊的師弟,如今在外雲遊的顧岩真人。”
溯玄宗現在的掌門是宿盡舟的師父柳霧疏,這麼想來,師父肯定會幫宿盡舟瞞着這件事。
顧岩她還算放心,就是郎钰和談聞,還有他們二人的師父,迹棠實在放心不下。
心魔對修士來說,就像得了疫病等死的百姓。它如跗骨之蛆難以消除,就是割肉刮骨也無法切斷幹淨——因為它由心而生。
古往今來,生了心魔的修士隻有兩種結局。
要麼堕魔,要麼死。
堕魔,就是心魔淩駕于自我之上,修士會變得越來越狂躁,因生出心魔的原因不同,修士表現出來的特征也不同,但無一例外,都是傷人傷己,事态一旦不可控制,就會是另一結果——死,自殺或被殺。
修士心魔初顯,多是會鐵鍊加身,主動或被動關進暗無天日的黑牢中,在日益暴躁和不安中絕望的等待死亡。
當然也有隐藏很好的,但時間就是一道催命符,早晚會讓其暴露,結果無一例外。
天下第一的邊境仙尊有了心魔,這個消息一旦洩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那些人可以在他高高在上時敬仰推崇,就也可以在知道他被心魔折磨時群起而攻之。
郎钰和談聞的師父她沒有見過,隻知名諱,穹虛峰柳信缈和雲霞峰俞濟先。
怎麼辦,殺了他們?
這個念頭剛起,迹棠錯愕片刻,又開始苦笑。
如今生心魔的是宿盡舟,她怎麼也開始想着殺人了。
郎钰久未聽見迹棠說話,“水深師妹?”
迹棠的殺心起得快收得也快,她應了一聲。
郎钰千叮咛萬囑咐,“仙尊心魔這事你萬萬不能說出去,事關重大,你說出去那就是害了仙尊!”
迹棠單從聲音聽,覺得郎钰話裡話外都向着宿盡舟,但她還沒有完全相信郎钰。
既然宿盡舟都沒隐瞞他們,那迹棠也沒什麼立場決定他們生死。
她簡單和郎钰說了幾句便收回靈訊石,轉身回客棧。
她幹坐一夜,無心修煉更無心休息。
次日天還沒亮,她為了轉換心情,幹脆跑出客棧找了個蕩起白煙的攤位要了碗馄饨。
她端着碗一路進了客棧又跑上二樓,人才剛到宿盡舟房外,就聽見宿盡舟清冷的聲音說:“去拍賣會。”
迹棠可惜地看了一眼馄饨,宿盡舟也在這時開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