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莽來到九冥淵底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不染塵埃的盡舟仙尊雙膝跪地,拱起背脊,懷中緊緊抱有一人。
他微微低首,在煥莽這個角度看就好似是埋在懷中人的脖頸中。
煥莽當下就是一驚——别是心魔壓不住了,仙尊兇性大發,在吸食人血!
他急得向前跑了幾步。
不對,等等!
煥莽使勁揉了揉眼睛。
他沒看錯吧?
那位清冷絕塵,高高在上的仙尊……肩膀是不是在顫?
哭嗎?
煥莽被自己生出的這個念頭吓呆了。
怎、怎麼可能呢?
煥莽發出兩聲幹笑,擡步靠近。
近些,他看清楚了仙尊懷裡的人——九水深。
宿盡舟确實埋在九水深頸側,臉上還有濕意。
煥莽臉色瞬間大變,他噔噔蹬三兩步來到宿盡舟跟前,也毫無形象地跪下了。
能被宿盡舟這麼護着抱着的,隻可能是一人。
迹棠。
他想到這就伸出手去,被宿盡舟猛然擡起的紅眸定在空中,裡面警告的意味很濃。
煥莽激動得痛哭流涕:“你别太過分了,我是她兄長!”
宿盡舟不聽,不管,不在意。
煥莽幾千歲的人了,比孩童還要不依不饒,哭得中氣十足,“你讓我抱抱她!”
自魇尊殁的消息傳遍修真界,他們就瘋了般尋上九冥淵,把九冥淵翻得底朝天——沒有找到迹棠屍骨,甚至連她一根發絲都尋覓不到。
他們便心懷期待,不相信迹棠死了。往後歲月,他們不斷找和她相關的一切,一次次的希望,最終都被失望取代。
失望多了,人就變膽怯了。
他越來越難從失望的境地裡脫身,也就不敢再抱有希望。
可宿盡舟不怕失望,他依舊不相信迹棠會死。他莽莽撞撞,也跌跌撞撞,就連心魔都不能讓他打消念頭,反而成為他入夢和迹棠相見的橋梁。
四百年依舊不能讓他打消念頭,他越發消沉,漸漸不會再因為聽到‘魇尊殁’這幾個字而失去理智。
他好似接受了迹棠已死的事實。
煥莽不知該難過,還是該松一口氣。
他以為宿盡舟會慢慢恢複,可誰知他不僅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糟。
心魔被他放任得越發張狂肆虐,他也從高風亮節的皎皎明月變成了手染鮮血的冷酷惡鬼。
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在尋找迹棠的蛛絲馬迹,明知迹棠不會回來,也永遠抱有希望。
他被宿盡舟的瘋魔搞怕了,話都說盡了,也不能改變他分毫。
而現在他隻想抱着宿盡舟親一口,如果不是他一直堅持,又怎麼會等回迹棠。
宿盡舟一聲不吭,雙臂把懷裡的人抱得緊了又緊,幾乎是帶着想要把她融進身體裡的決心。
煥莽哭聲不止,不知是哭的還是被宿盡舟動作吓的,他開始打嗝,“你輕點!别把我妹子抱散架了,她嬌着呢!”
宿盡舟這才放松了點,但也隻是一點點。
煥莽無可奈何,“你就想這麼一直抱着她?”
宿盡舟回,“有何不可?”
煥莽無力感更甚,“蠢貨,她這樣子明顯是虛弱昏倒,九冥淵下又冷又陰又潮的,她在這裡怎麼行?!”
這世界上敢說宿盡舟蠢貨的幾乎沒有。
煥莽平常也是不敢這麼說的,可是現在他急啊,他心疼他寶貝妹子啊!
宿盡舟壓根沒注意他那句蠢貨,心思都放在了後半句上。
他抱着迹棠起身,喚出飛劍。
煥莽見他要走,忙叫住:“你這是要去哪?”
“青莽掩月山。”
*
他們一行人才剛出去沒多久又打道回府。
守山的青莽族人心中納罕,剛要行禮,就見仙尊一馬當先,禦劍從他頭頂飛過,速度之快,隻能看到一道玄色的殘影。
在仙尊身後的少族長同樣不作停留,臉上淚痕十分明顯,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場面實在匪夷所思,令他驚得合不攏嘴。
兩人身後,溯玄宗兩位真人的神情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他們眼睛瞪得銅鈴大,再大些眼珠都要掉出來。嘴巴似是不甘落後,張得更大,這一路飛回來想必已經吞下不少空氣。
這兩位怎麼說也是修真界大能,怎的這麼一副誇張模樣,修真之人的風度和雅緻不會也被他們吞進嘴裡了吧?
他來不及多想,回身向仙尊和少族長追去。
他還得啟動傳送法……陣……
他費力仰頭,眼見仙尊和少族長徑直略過傳送法陣,禦劍徑直飛向山頂,很快便不見蹤影。
顧岩在他身後出聲:“這位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