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敏被泰勒誇張的用詞逗得咯咯笑起來,“實話說,他邀約的方式并不令人反感,再說了,他長了張不錯的臉,身材也不錯,如果他不說話也不動的話,和他待在一起還是挺賞心悅目的。”
“如果他張口說話了呢?”
“那我會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泰勒本來是能一路笑回宿舍的,但赫敏狠狠掐了她腰一把,成功讓她一秒冷靜下來,回憶起自己約赫敏過夜的目的。泰勒心疼地揉着自己的腰,帶着施了幻身咒的赫敏回了自己宿舍。一鎖上門,她就迫不及待掀開上衣查看傷勢,指着腰間的紅印子向赫敏控訴,“你掐哈利和羅恩也就算了,你怎麼能這麼使勁掐我!”
赫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她腰上甩了一道愈合咒,然後一本正經地解釋,“你再多笑一會兒就要把麥克拉根引來了,相信我,那樣的話除非我答應他的下一次邀約,不然沒有半個小時我們甩不掉他。”
泰勒的重點卻在别的地方,“你的無聲咒什麼時候這麼熟練了?”
赫敏毫不留情,“在你忙着和馬爾福約會的時候。”
泰勒啞口無言,開始自我反省是不是真的因為談戀愛耽誤了學習。說完全沒有耽誤肯定是謊話,人的精力就那麼多,分的份數越多,那麼每一份就越少。泰勒沉思着走進浴室,借着上廁所的功夫悄悄試着施放了一個無聲的愈合咒,感覺和赫敏的效果差不多。
看起來她還沒有和赫敏落開什麼明顯的距離,泰勒松了口氣,心情轉晴。她把閑置的床收拾出來,和赫敏輪流洗漱、換了睡衣,面對面在各自的床上坐下,在赫敏問詢的目光中開口:“我好像做了件錯事。”
赫敏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泰勒卻又不提這件事了,轉而新開了個話題,“在我的記憶中,我第一次刻意打扮自己,希望引起異性的注意,是在二年級返校的火車上。我在車站碰見了塞德裡克,他幫我提了行李,之後和我坐在同一個車廂裡。當時的我覺得他真的是有魅力極了,剛好口袋裡又裝了一支我的童年好友——維多利亞在假期裡給我的唇膏,于是我趁着換校袍的功夫梳了新的發型,塗了唇膏。”
赫敏抱着雙臂,挑起了眉毛,“哇哦,你可沒給我講過。”
泰勒點點頭,“那是我第一次,自發地去打扮自己,希望自己能更靠近‘美’一點,好讓心儀的異性注意到我。”
“不瞞你說,我第一次是在四年級的舞會上,在那之前我一直都覺得花時間做這些事簡直是蠢透了。”
“之後便是三年級,有一段時間我愛上了打扮自己,不給任何人看,隻是為了一種給自己的儀式感。那段時間我的心情總是起落很大,每當我感到很沮喪的時候,我就會給自己穿得漂漂亮亮的,也不去見什麼人,就自己待着,看書、喝茶。這種我在很正式地和自己相處,我在好好愛自己的想法能給我帶來極大的寬慰。有時我還會在打扮好後對鏡欣賞自己,在心中想,我這樣美好,不喜歡我的人真是沒品位。”
赫敏笑出了聲,“很可愛。”她評價道。
泰勒聳聳肩,不置可否,繼續說下去,“再之後是四年級的舞會,那時候有人喜歡我,有人看不見我的喜歡,還有更多的人厭惡我。那場舞會是我迄今為止最渴望自己是‘美麗的’的一次,我為此花了大價錢買禮服裙、首飾、鞋子,提前五個小時開始為舞會做準備:睡美容覺、運動、洗澡讓氣色紅潤;花近一個小時梳發型,使其能最大程度地修飾我的面部輪廓,在視覺上彌補我略寬的額頭,死闆僵硬的下颌線;化妝,使皮膚遠遠望去白皙且完美無瑕,使眼睛看起來又大又靈動,使鼻子看起來立體且小巧,使嘴唇看起來飽滿又紅潤。
“一旦下定決心要讓自己美麗,就會發現可以做的事情無窮無盡,我的臉,我的頭發,我的身體,我的言談舉止……它們永遠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它們永遠都有改進的餘地。而那時的我樂此不疲,認為在讓自己變美上面花費的心思越多,便越是在意自己、愛自己的體現。那麼付出這麼多努力的我就能夠豔壓全場嗎?當然不是,舞會上比我美的大有人在,我或許并不嫉妒那些比我沒的女孩子們吧,但我确實是在意男生們的看法的。我認識或不認識的,我喜愛或讨厭的,我希望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至少要看到我一次,然後意識到,我是美的,是有價值的,是應該被喜愛而非厭惡的。”
“我猜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這種想法的,”赫敏說,“我當年也暗自希望羅恩看見那樣的我,然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
“是啊,”泰勒輕歎一聲,“然後是四年級的暑假,我請來了阿曼達做我的決鬥教練。她說,她的學生一定要像她一樣盡情地打扮自己,所以她帶着我去倫敦的商場采購夏裝,去打耳洞,去修頭發,去定制好看的長袍。第一次穿上那些略顯清涼的衣服我還有些害羞,而阿曼達告訴我,美不該由别人定義,隻要你覺得你是美的,那麼你就是美的;她還說,我穿什麼是我的自由,而其他人若是因為我的穿着産生了不好的想法,那是他們的問題。
“你或許知道,阿曼達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我的偶像,而這其中除了她的決鬥能力、她曾是我的教練以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那天對我說的關于美的那番話。我那時覺得,她好有智慧,活得好通透。”
“我知道,你隻要提起她就是一臉的崇拜。”
“可是我現在突然開始懷疑我當時的結論了。阿曼達真的活得清醒通透嗎?她說,美在自己心裡,但她沒有想過,我們心裡的美從何而來;我們對美的認知從何而來;我們自己定義的美,就完完全全是我們本能對美的追求,對某種形式的美的偏好,而不是在成長過程中,從外界習得的,對美的定義嗎?要說完全天然的、本能的美,那麼恐怕隻有剛出世的小嬰兒有發言權。人類是何其容易被外界影響的生物,連不經意間看見别人的動作都有可能下意識模仿,我們又怎麼能肯定,我們對美的認知,不是被外界潛移默化的影響所塑造的呢?我們口口聲聲說着自我,而其中又有多少是真實的自我,多少是外界塑造出來的自我?
“既然我們自己心裡的美是将外界審美有選擇地内化了的結果,那麼追求自己心裡的美,和追求大衆的美,本質上又有什麼區别呢?而這所謂大衆的美,到底契合了社會中哪一類人群的審美?如果大衆的美來自女性的審美,那麼為什麼有那麼多衣服要凸顯我們身體的曲線,要讓我們性感?女性中異性戀占比遠大于同性戀,大多數女人們在同性身上感受不到性吸引力,她們又怎麼會有如此符合性感要求的審美?希望看到女性穿着性感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男性,而這難道不可笑不荒謬嗎?我們騙着自己,我們追求的是自己的美,但其實所謂自己的美是從社會中習得的大衆的美的變體;而大衆的美,服務的是男性的眼睛。于是我們追求美,而男性享受我們的美。
“阿曼達還說,‘隻要我覺得自己是美的,那麼我就是美的。’可是她從來沒有告訴我,人為什麼要美。是本能嗎?如果是,為什麼羅恩在明知芙蓉大概率不會答應他的舞會邀請的前提下,從沒有想過讓自己美一些,更有外形上的價值一些,來增大邀請的成功幾率呢?為什麼同樣是沒有如願和自己想要跳舞的人參加舞會,我們就會産生‘變美來讓他們後悔’的想法,而他們哪怕坐在舞會的角落裡憤怒地盯着舞池中心儀的人發呆,也沒有想過要變得美,變得有價值而讓她人後悔呢?追求美或許是人類的本能,但讓自己變美,絕不是人類的本能。沒有什麼真實存在的人類本能是隻在一半的人口上生效的。
“我剛剛給你講了我從二年級到五年級的那些關于變美的事情,作為一個女生,赫敏,你是不是覺得這些經曆都聽起來正常無比?”
赫敏面容嚴肅地點點頭。
“但是今天上午的一些事,讓我止不住地去想,那些經曆真的正常嗎?哈利曾經為了勸我和德拉科分手,警告過我,不要因為過于習慣而忽視了問題,這句話放在這件事情上也是适用的。我們覺得這些經曆以及它們背後的心理正常,是因為它們對于我們來說太過于平常了。我們在女同學身上見到這樣的事情,在母親身上見到這樣的事情,在電影、小說中的女角色身上見到這樣的事情。好像一切一切都在說,隻要一類事情在其她人身上普遍地存在着、發生着,那麼它就是正常的。
“可是事實真的如此嗎?是什麼将所有這些關于美的概念放進我腦海中,告訴我,女生要吸引異性就是要變美;女生愛自己就是要精心打扮自己;女性如果是美的,那麼便是有價值的?你不覺得所有這些觀點都很病态嗎,赫敏?它們牢牢地将我們女性和‘美’捆在了一起,我們要愛他人,我們得變美;我們要愛自己,我們得變美;我們要有價值,我們得變美,好像在這個世界上,女性不追求美就是堕落的,不自愛的一樣。可你看看地球上另一半的人口,他們不美、不打理自己,就不是不自愛的堕落的了,而是老實本分的、有男子氣概的。在一些文化中,注重打扮自己的男人甚至會被其他人所唾棄,他們認為追求美的男人才是堕落的,是‘像個女人’一樣沒出息的男人。
“如果關于美的事情真的是什麼寫進人類基因中的本能,那麼為什麼人群中一半的人的價值被和美緊緊挂鈎,而另一半人卻以同樣的事情為恥?換句話說,變美,真的是我們自己想要的?還是因為另一個群體想看,所以他們為我們塑造了一個以美為榮的價值觀,從而讓我們自發地、努力地、苛責地要求自己,将自己打造成能給他人提供觀賞價值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