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薛燕兩氏是親家。
然而随着那不足七歲的孩童于平南王圍京一役中不幸夭亡,這由姻親作為紐帶連接起來的脆弱關系,輕而易舉地破裂了。
薛遠在這定國公的位置上已坐了二十餘年。
薛定非是他同燕氏唯一的嫡子。
這孩子聰明伶俐,又同時具有兩族的血脈,可以說一出生便受到整個京城的關注,在五歲時便被聖上欽點封為了世子。
但薛遠并不喜歡這個孩子。
尤其是在平南王一役之後,但凡聽到有誰再提起這個名字,都會忍不住沉下面孔,甚至與人翻臉。
因為燕氏竟在此事之後與他和離!
勇毅侯府是最近幾代,靠在戰場上立功,才慢慢積攢了足夠的功勳,有了如今的地位;可定國公府卻是傳了數百年香火未斷、真正的世家大族。
在薛遠之前,不曾有任何一位國公爺竟與妻子和離!
對男人而言,向來隻該有休妻,而和離則是奇恥大辱!
但從此以後,薛燕兩家便斷絕了往來。
二十年過去,薛燕再未踏足勇毅侯府。
今天,還是二十年後第一次!
重甲在身、刀劍在手的兵士悉數跟在他身後,來自那九重宮阙、由聖上親自寫下的聖旨便持握在他手中,過往所受之氣、所郁之怨全都在這一刻暢快地宣洩了出來!
燕牧一張臉已然低沉封凍:“我勇毅侯府世代恪盡職守,忠君愛民,定國公方才所言是何意思?”
薛遠冷笑一聲:“當然都是聖上的意思!一個時辰前,通州來訊,有人暗中挑唆,駐紮大營五萬大軍鬧出嘩變,聲稱要為你勇毅侯府讨個公道!燕牧啊燕牧,當年平南王一役你我兩家也算是深受其害,卻未料你竟敢暗中與亂黨聯系,聖上仁義有心饒你一家死罪,誰料爾等竟敢意圖謀反!你們的死期可算是到了!”
通州大營,軍中嘩變!
在場之人哪個不是在朝中混?
方才遙遙聽見蕭薛遠說“嘩變”二字時便有了猜測,如今聽他一細說,隻覺背後寒毛都豎了起來,一個個都不由轉過頭向燕牧看去。
燕牧聽聞通州大營嘩變時也是一怔,可緊接着聽到“你我兩家也算是深受其害”這句時,滿腔的凄怆忽然就化作了無邊無垠的怒火!
他猛地拍了一下旁邊的桌案!
案上茶盞全都震倒摔到地上,砸個粉碎!
燕牧瞪圓了眼睛看着薛遠,眼底近乎充血,隻一字一句恨聲質問:“你薛氏一族也敢說深受平南王一役之害麼?!”
偌大的前廳之内,連喘氣之聲都聽不見。
一面是聖旨到來,勇毅侯府罹難在即;一面是京中昔日顯赫的蕭燕兩氏之主當堂對峙,劍拔弩張!
少年的冠禮終究還是沒能避免染上血色,籠罩上一層家族覆滅的陰雲。
有那麼一個刹那,燕臨便要站起來了,站到父親的身邊去,同他一道面對今日傾覆而來的、殘忍而未知的命運。
然而他面前的謝危,隻是再一次向旁邊伸出手去。
贊者哪裡見過今日這樣的場面?
端着漆盤在旁邊吓得腿軟,險些跪了下去。
謝危手伸出去之後半晌沒人遞東西,他便一掀眼簾,輕輕道:“簪子。”
廳堂内正是安靜時刻,誰也不敢說話,腦袋裡一根弦緊緊地繃着,隻怕就要發生點什麼事。
謝危這聽似平淡的一聲響起時,衆人誰也沒有預料,有人眉毛都跟着抖了抖,手中按着刀柄的兵士們更是差點拔刀出來就要動手,轉頭一看,卻是謝危。
贊者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謝危輕輕蹙了眉,又重複了一遍:“簪子。”
束發的玉冠所配乃是一對木簪,方才隻插了左側,卻還剩下一邊。
誰能想到這刀都懸到後頸了他還惦記着加冠的事?
贊者這才後知後覺地拿了木簪,近乎呆滞地遞到謝危手中。
謝危看都沒看旁人一眼,持着木簪便插向束發的玉冠。
定國公的目光這時也落到了他的身上,原本就蹙着的眉頭不自覺蹙得更緊了些,雖知道這位謝先生乃是天子近臣,出身金陵謝氏,是個極有本事的人,可這處變不驚的模樣渾然沒将衆人放在眼底啊。
他都懶得再與這幫人廢話了。
在他看來,勇毅侯府這幫人都與死人無異,是以直接一揮手,冷厲地道:“廢話少說,今日赴宴的諸位大人們還請不要亂動,凡燕氏黨羽都給我抓起來!”
“是!”
他身後所有兵士領命,便要按上前來。
然而沒想到斜刺裡突然傳出道聲音問:“大乾律例,聖旨傳下當為接旨之人宣讀聖旨,國公爺既攜聖旨而來,怎不宣讀聖旨便開始拿人呢?”
薛遠都愣了一下。
按律例是有這麼回事,可宮裡來的聖旨,他難道敢假傳聖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