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中破浪而出,呼吸突破阻礙一下就通暢了許多,林念甩開發梢的水珠抹了把臉,愣了一瞬才弄明白眼下的情況。
他低下頭看了看雙手雙腳,四肢健在,皮膚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他又心緒不甯地環顧了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浴池邊的台階上,而全身的布料早已濕透,正難受地緊貼自己的身軀。就在這時,林念突然察覺到身後正有一道無法避免的目光,那目光刺痛着他的後背,似乎要把他整個人都給看透。
林念回頭一看,當即就十分驚訝。飄忽在他身後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剛才将他們帶領到酒樓前又莫名消失的少女。
和黑衣人是同夥的她……居然救了自己?
“是你拉我出來的吧……多謝。”
少女沒有反應——不過這是自然,除了蕭歌以外,還沒人能做到和濁靈溝通的,就算是依靠自己喚靈出來的也一樣。
林念慢慢擡起手,試着朝少女揮了揮動作。
少女沒有反應。
果然,這件事隻有蕭歌能做到。林念心想。
林念看着她,她也看着林念,兩人相顧無言,壓根不像是救人與被救的關系。濁靈在世上的口碑都是一邊倒得差,它們于人類而言幾乎沒有任何好處。若是把今日濁靈救人的異事給傳說出去,恐怕比聽聞死人複活還要叫人難以接受。
浴池的水仍舊在蒸騰,隻是不再有着方才那股沸騰勁兒了。少女在霧氣中逐漸淡化了身型,她慢慢同那些霧氣融為一體——像是普通濁靈一樣正在慢慢消失……
此景便又是一樁解釋不通的奇事了,濁靈一旦成型,沒有除祟師的出手根本無法徹底消亡,像這樣自己“消滅”自己的濁靈恐怕還是世間頭一隻。林念睜大眼瞧着那少女濁靈,他既沒有上前打擾,也沒有出手加速這一消亡的過程,許久之後,少女濁靈就在他的注視下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林念抽動鼻子嗅了嗅周圍,少女濁靈的最後一絲味道已經淡去。
于是他回過頭重新打量起浴池來。
浴池不算小但也算不上有多大,若是按自己的步伐走,大約十幾步就能從這一頭走到對面的那一頭,這種大小與剛才自己親臨的那種可是大不一樣。剛剛泡着的浴池明明怎麼看都是無邊無際,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比起普通供人浸泡的浴池,倒更像是一片奇怪的大海。
自己恐怕是着了什麼奇門詭道,林念将碎發攏到腦後猜測道,雖然未曾親曆也未曾聽說,但他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遇到難解的謎題。
林念扯了兩下粘在身上的濕衣服,擡頭就見浴池中間的蒸汽似乎略微散開了些,而散開的中間位置正露出了一顆黑色的腦袋。林念定睛一看,這黑腦袋還能有誰!正是安岚把半個腦袋都埋進了水池子裡,閉上眼睛還在連續不斷地吐着泡泡!
林念來不及多想,他又重新跳進了浴池中,朝着安岚的位置遊去。
蕭歌這一覺睡得極其痛苦,他睡下沒多久就陷入了一個夢境。
他從夢中大汗淋漓地醒來,夢裡發生了何事,夢裡又出現了何人……諸如此類若是在在此刻提問他,他定是一個都答不上來的。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是多夢體質了,夜夜做夢,且夜夜做的都是噩夢,滿頭大汗地醒來于他就是件像每日吃飯一樣的常事。
這樣的情況最終終止于一個雷雨夜,天上的雷“轟隆”一聲巨響,将蕭歌好做夢的本事也給徹底打沒了,而同時一并消失的,還有藏在他心裡、腦子裡,那些在每夜困擾着他的噩夢……
此後他是壓根不做夢了,而之前夢到的任何事也統統想不起來了。
蕭歌十分在意自己古怪的童年,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夢裡哭,也不明白為何上一刻還能記得的事,不過隻是聽了一道雷響就再也回憶不起來了……可周圍人卻完全不在意,隻說那是蕭歌年紀小,年紀小就容易有些怪毛病,做噩夢不過是被濁氣影響了,當自己體内的真氣湧現上來後,便能克制外界的侵擾了。
周圍人都相信這份說辭,就連阿琛也深信不疑,唯獨蕭歌不能理解。
直到今天,直到現在,在他鄉異地的蕭歌又一次久違地做夢了。
從床上撐起來的時候有些熟悉和懷念,就算不記得以前的夢了,身體的反應倒還記得清清楚楚。蕭歌熟練地摸了把汗,汗液立刻就浸濕了自己的手心。他雙手托臉拍了幾下,企圖通過反複的疼痛來讓自己的腦子重啟起來,但是這一次依舊很可惜,他還是不記得自己到底夢到了什麼。
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又怎麼能從空空蕩蕩的夢境存儲庫裡挖出任何一丁點兒有用的東西呢?
蕭歌低喘着平複自己速度有些過快的心跳,體溫上升,動一動還有些頭暈眼花。蕭歌一時也不敢亂動,隻能背靠牆壁安靜坐了許久。等到呼吸平緩過來,他不想再停留原地糾結下去,于是掀開被子打算下樓透透風,就在這時,大約是同什麼人心有靈犀,蕭歌眼睛一歪就看見一隻紙鶴停在了旁邊的枕頭上。
紙鶴生得精緻,棱角分明,通體還散發着微弱的淡綠色光芒。蕭歌遲疑了一陣,随後試着把手湊到它跟前。隻見靠近的那一刹那,那紙鶴突然就“活過來”撲騰了兩下翅膀,穩穩地停在了蕭歌攤開的手心上。
霎那間林念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炸開,一條訊息就那麼直接地躍進了他的腦子裡。
這是林念送來的傳訊紙鶴!
“酒樓後門,浴池有異,速來。”
蕭歌當即翻身下床,趕了過去!
浴池裡,林念兩手穿在安岚胳膊下,将安岚一把撈出了水面。
太重了!林念在心裡腹诽道,這人看着精瘦,沒想到比自己預估的要重上許多!
林念将他從水中拖出并拉到邊界處,輕輕扇了對方幾下臉頰。安岚嘴巴一張,猛地向外吐了好幾口水,半晌才将吸在鼻孔裡的水清理幹淨,他從茫然中反應過來道:“怎麼回事?這又是哪兒?”
林念喘着氣癱倒在地上,道:“是哪兒不重要,還好你沒出事……”
“林念?你是林念?”安岚着急忙慌地轉頭望了一圈,确認安全後也跟着倒在了地上。他歎了口氣,有些後怕和緊繃地說道:“天呐……還好你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