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小鐘傳來三聲響,這便意味着花魁君離要出場了。
君離的舞台上架着早已備好的古琴和琴桌,周圍的地面上還放置着一些其他樂器。笙、鼓、二胡、箫……還有些奇形怪狀、叫不上來名字的小物。每每演出之時,君離都會将這些樂器輪番演奏一遍,當他舉起最後一支箫時,也說明演出即将接近尾聲。絕不會在同一個樂器上演奏兩曲,似乎也是他的一大代表。
君離的座位被環形水流圈在中間,流水在他身邊流淌畫圓,将他本尊圈禁在一座孤寂的“小島”之中。鐘聲停止沒多久後,君離在方才那位引路男子的牽引下,從另一扇門裡,氣質非凡地走了出來。
身後的男子懷裡抱着一塊長條白闆,在君離走至小渠旁時,眼疾手快地将白闆駕了上去。
君離目不斜視,保持着原先的姿勢自然地踩上了木闆。木闆在承受重量之時輕微地顫動了幾下,而君離卻像是走在平地上那般輕松淡定,他頗為靈巧地跨過水渠,來去之間衣擺未曾沾染半點水漬。
他三兩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盤腿坐下,眼神冷冽掃過台下的觀衆,完全沒有絲毫要與他們交流讨好的打算。引路男子将白闆收走後又在屋子的四角追加了幾根熏香,燭火閃耀、細煙自頂端升起,那陣雨後清香開始在整個屋子裡打轉起來,惹得不少顧客鼻頭聳動,克制不住地打起噴嚏來。而就在這樣一種隐含雜亂的氛圍下,君離仿若對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他低下頭,将手指撫上琴弦,旁若無人地演奏了起來。
沒有自我介紹、沒有開場的發言,一切都開始地十分突然又恰似情理之中。
台下鴉雀無聲,唯有悠悠樂曲自君離的手下不斷地流出,那些音符仿佛現出了實體,在細煙打轉的空氣中化為一條長巾,輕柔地遮蓋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蕭歌和安岚吃不準他們什麼時候能有和君離交流的機會,一時間也隻能保持安靜地享受演奏。他們正襟危坐,倒說不定是整場演出裡最為冷靜的兩個人了。
與此同時,已經上了樓的林念和吳蘭澤則在走廊的盡頭被分開領入了兩個房間。
接待吳蘭澤的那位名叫雲墨,雖才加入韻華館的紅倌隊伍不足一年,卻和何大人的關系頗為親密,比起其他被何大人信賴的小倌們也總是能開出更高的價格。而此事似乎也是人盡皆知,有不少富商貴人也是看準了他與何大人那層秘密關系,每每造訪時,總是有意無意地讨好着雲墨。
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在雲墨等人的影響下,和何大人關系的親密程度似乎也就代表了這個人在館内的受歡迎程度。
隻是要如何取得何大人的信賴,就又是館内的一大謎團了。
“小心一些,如果局勢不對你就逃跑。”吳蘭澤最後關照道,“我就在你對門,隻要你喊出聲我就能聽見。”
“别擔心,麻煩的事情我都會處理好的。”林念将這話返回去道,“如果你處理不了,記得來找我。”
兩人各自分開而行。
接待林念的這一位名叫曼珠,他在韻華館已經工作了六年之久了,但不知為何,這位頗具人氣的紅倌卻遲遲沒能贖身成功,聽聞早年間有一位家底豐厚的少爺不僅豪擲千金,還準備了一套城郊的别院為曼珠贖身,卻沒想到一切辦妥,最後竟在曼珠身上出了差錯,無論怎麼勸解,曼珠都不願離開韻華館。
何大人對韻華館與花滿堂的态度完全不同,曼珠鬧了一陣,何大人竟絲毫沒有嫌棄,反而準了他的心願,将他留在了館内。
從此,曼珠在韻華館小倌們眼裡的地位也直線上升。
方才那引路的男子還說曼珠喜歡溫和聽話的客人,林念便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往那個方向靠近一些。
木門随着他的推入發出“吱吖”一聲悶響,林念順手将門扉合上,就見大紅床鋪上躺着一位一樣身着華服的男子。那男子從頭飾到腳上的鍊子皆是火紅的顔色,就如同何大人為他取的名字那般——似殘陽如血般的妖豔。
此刻他一手支着腦袋,另一手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大腿,神色輕浮地看着闖入他地盤的“小動物”。
“你好呀小公子。”曼珠開口便是一副磁性的嗓音,邪魅的語氣頗具魅惑力,他赤腳踩在屋子裡鋪滿的毛毯上,腳踝處的鍊珠随着他的擺動而發出清脆的鈴铛聲。他微微扭動着胯部向林念走去,細聲細氣道:“我叫曼珠,将是你今夜的陪伴者。”
林念難以抑制地起了層雞皮疙瘩。
曼珠見林念神色甚為奇妙,還以為他是害羞不适應,便伸出指尖挑起林念的下巴道:“别怕,我會溫柔些的。”
原先隻聞其名未見其人時,林念還以為叫“曼珠”的應當是個身材勻稱的小個子男生,但對方這一靠近,他才驚覺曼珠有一對寬肩,個子也足足比自己高了一整個腦袋,竟是個大個子男人。
林念後退了兩步,曼珠的接近如同一大片黑影直接将他捕獲其中。
實際上曼珠對這一切勢在必得,他接待過的姑娘、公子數不勝數,而其中聽話類型的往往都比較容易應付。如果不出所料,沒過一會兒這位公子也要醉倒在自己的溫柔鄉裡了。
林念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回憶起來此次暗訪的最終目的。整間屋子裡濃重的香熏味刺激得他頭暈眼花,他憋着氣咽了咽口水,再開口時的音色已經不帶有慌張和無措的顫音了。
“曼珠先生……我可以相信你嗎?”
曼珠笑了起來,他道:“什麼相不相信的,我們不是金錢交易嗎?”
“樓下的說……你是何大人眼中的紅人。”林念裝作柔弱的樣子說道,“聽說何大人看得上的,都很厲害。”
“何大人可不知道我厲不厲害,你該去問問其他的客人們。”曼珠眨了眨單眼說道,“不過他們也沒說錯,我與何大人的私交是很不錯。”
“哦?是嗎?”林念适時地展露出一絲好奇心道,“何大人……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曼珠拉着林念的手在桌邊坐下,有些嗔怪地說道:“怎麼比起在你面前的我,你好像反而更關心何大人一些?”
“沒有沒有,隻是覺得他能建造這樣一個地方真的很了不起。”林念急忙否決道,“我在其他鎮上也是個從商的少爺,但卻完全沒有何大人那樣的氣魄和手段,能造起鼎鼎有名的韻華館和花滿堂。”
曼珠聞言笑道:“何大人可不僅隻有這兩份事業,倒叫你光記住了這兩個地方。”
林念羞紅了臉:“我是不是……不太正常?”
曼珠趴在桌子上,眼神從下至上打量着林念的面孔,似乎對這個新來的小公子充滿了興趣。他歪斜着腦袋看着林念,心情很好地說道:“小公子,你和我以前遇到過的那些客人都不一樣。”
“哪……哪裡不一樣?”
“你不像是來這裡同我共度春宵一夜的。”曼珠說道,“倒像是要拉着我一同去找何大人讨教從商之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