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擺了幾桌飯菜,周隅沉坐了主位,在家族裡來說齊珩隻是小輩,卻被他喊到了左側坐下,奉為上賓。
周泰和紅南從底子裡來說,都是家族企業,但卻有許多不同。
周隅沉是周泰集團董事長,也是周家的家族長,幾十年間或投資控股,或直接聘任,将大量周家的子侄安排進集團,散布在各個業務部門和分公司。
周家是周泰集團絕對的掌控者,但他們這些人隻是這個龐然大物中的一個小小部件,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像齊珩這樣,作為已經确定的接班人,将會完全接下集團的權柄。
這幾天已經有明确的消息傳出來,齊汐已經正式安排齊珩進入紅南任職,可以預見的是,過不了幾年,齊珩在生意場上就幾乎能和周隅沉平起平坐了。
桌上的一群人精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過來攀談的人絡繹不絕。
開席沒多久,各桌就開始來回見縫插針地敬酒祝詞,不似家宴,倒像是商務應酬。
周揚早就領了任務,開餐前準備帶許聞意去小輩的桌子。
但齊珩搶先一步把身邊的椅子拉開,讓他坐到旁邊,一開席又把他面前的酒杯撤了隻留飲料,護得嚴嚴實實。
許聞意不用喝酒也不需要和那些不認識的周家人交際,但看着齊珩一杯接着一杯,心思也早早地不在滿桌子的珍馐上了。
齊珩面前的分酒器已經空了幾壺,眼見着又有人端着酒杯過來,他搶先一步把盛好的湯推了過去。
齊珩看着面前這碗塞滿了肉塊和蔬菜的湯一愣,許聞意已經湊近了把一把白瓷勺塞進他手裡,臉上隻有“快吃快吃”幾個字的無聲催促。
已經快要走到齊珩旁邊的那一位周家遠房親戚不得不停下腳步,這時貿貿然上前敬酒打斷反而不太禮貌,但就這麼站在旁邊等齊珩把那一大碗吃完,也實在尴尬。
“哈哈哈……”周隅沉在旁邊看着忽然笑了幾聲,大半桌人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引了過去。
“來,”他提着分酒器給齊珩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今天過年熱鬧,在外公這裡就喝開心!”
那位等在旁邊的周家人立刻心領神會地往前走了一步。
有周隅沉發話,不管是論長幼輩分,還是他在新浦商界的分量,齊珩都沒辦法拒絕。
感覺到許聞意落在桌子下的一隻手緊了緊,齊珩不動聲色地在他手背上輕柔地拍拍,又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由于喝得太多,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臨時壓上的工作,齊珩一直沒歇,這頓飯到了後半段,齊珩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醉意。
周隅沉喊了人去打理客房,但這一次齊珩卻沒有順從他的安排,隻是借了司機,堅持和許聞意回家。
周揚趕緊從小輩的桌子上過來,和許聞意扶着他往外走。
在車上搖晃一路,抵達小區時齊珩已經無法自己行走,隻能靠着周揚和司機的攙扶上樓。
對他來說,這樣失态的時刻極其罕見,然而身體的疲乏一旦湧上,就再難壓下去了。
他自知狀态不好,隻是強撐着,最後在模糊中感覺回到了熟悉的卧室,立刻松懈下來睡了過去。
他一個1米9的Alpha,雖然不胖,但體重擺在那裡,周揚和司機累得氣喘籲籲。
許聞意一點不帶客氣的,喊周揚過來幫他扶着,給齊珩把外套、襯衣都脫了,換上睡衣,好讓他能睡得舒服點。
周揚見隻有他一個Omega在家裡,喘了喘氣,問:“我留下來等等吧,不然他要是有什麼情況,你弄不過來。”
許聞意搖搖頭:“不用,我要是搬不動就喊保安來幫忙。”
“那行。”周揚擺手,準備走人。司機在他前面,看着已經出了門,他才回身小聲說:“你别生氣啊。”
許聞意愣了下,他不知道自己表情這麼明顯,但緩了緩隻道:“沒事,謝謝周揚哥。”這才把人送出了門。
房門一關,家裡終于安靜下來。
許聞意端了蜂蜜水上樓,見齊珩睡得很沉,便關門出來,想了想走到樓下,把昨天守夜沒收拾的客廳打掃了一下,又去把齊珩換下來的貼身衣物放進洗衣機。
事情幹完了,在客廳中央站了一會兒,他有些茫然,又去小書房打開電腦。本想直播一會兒,在按下播放鍵之前,還是停下鼠标,回到卧室,在落地窗前的小沙發上坐了下來。
齊珩這一覺睡掉了整個下午。
睜眼時,卧室裡已經暗了下去。
他按按額頭,思維從混沌中慢慢回歸,但醉酒的不适感還停留在身上。
四周很安靜,齊珩從床上坐起身,忽地發現窗邊的人影。
整面的景觀窗外,将熄的最後一絲天光打在許聞意身上,勾勒出一個靜止的輪廓。
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聽見床鋪上的聲音,那個人影才好像忽然回過神來。
齊珩心頭一跳,莫名覺得許聞意可能在這裡坐了很久。
許聞意走到床邊打開小燈,從床頭端了一杯水遞給他。
“還難受嗎?要不要再睡一會兒?”他問,聲音平淡而輕柔,卻沒有太多起伏。
任何人聽到許聞意這樣的聲音,應該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但齊珩對他的情緒太過熟悉,他緊張起來,直接略過水杯,一把抓住了對方伸過來的手腕。
“聞意,不要生氣。”
許聞意握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
掌心的溫度燙着皮膚,他順着齊珩的動作在床邊坐下,下意識就否認:“不是的,我沒有……”
齊珩眼中的那個人影這才清晰起來,陰影遮掩下的五官重新出現在視線裡。
齊珩手上的力道減輕,但并沒有松開。
睡亂的頭發耷拉在額邊,因為醉酒和工作的勞累導緻他在睡眠後面色依舊不好,不知是否因為沒有了鏡片阻隔,平時總是沉穩而笃定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無措。
意識到這點的許聞意在胸口騰起一股複雜滋味。
尤其是在他拼拼湊湊想了一個下午,厘清了日積月累的疑惑之後,更加火上澆油般地給了他的心情一錘重擊。
今天周家對齊珩外人一般的态度讓許聞意不滿,但年前突然壓到齊珩肩上的工作,無人恭賀的生日,以及連親生母親都沒有出席的婚禮……還有更早的時候就發現的,齊珩對親密接觸的異常渴求。
那些人把他架得高高的,說他是英傑才俊,是紅南的繼承人,掌握着無數資源、背景,喊他齊總。
許聞意其實一直都有感覺,他那總是保持着恰當微笑的伴侶,在深處藏着一份沉默的孤獨。
“我是氣他們。”許聞意最終還是推翻了自己剛才情急下的否認,而口子一開,剩下的話就自然而然地出了口,“氣他們讓你這麼辛苦。”
沉默稍許,他像是洩了一股氣,“我也氣我自己……”
齊珩一怔,接過面前的水杯放回床邊櫃上,伸手把伴侶拉過來抱在懷裡,一聲一歎:“沒有,我們聞意很好,很好。”
他慢慢松下腰背向後仰倒,圈起的手臂将許聞意帶着,撲在自己身上。
許聞意反抱着他,埋在他胸口。
“哥,如果你想……”他擡頭說着,又停下來。
那雙眼睛仿佛是想從齊珩的眼睛看到心裡,他遲疑片刻,聲音卻大了一些:“哥,我想你告訴我。”
齊珩知道許聞意遲早會察覺。
不是故意隐瞞,過去的家族舊事也不是什麼不能對伴侶說的。
傾訴本身并不可憐,真正可憐的是嘗試着伸出手,卻得不到滿意的回應。
或者,他其實早早地等着這一天,等着許聞意來把他懸吊的心捧起來。
齊珩忽然笑了一聲,許聞意還沒反應過來,手掌下方胸膛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震動,輕而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聞意知道我父母的事嗎?”
說想聽的是自己,但當對方真的提及,許聞意還是忍不住心頭一緊,在害怕觸碰到對方傷口的擔憂中,仔細地辨别齊珩的表情。
齊珩低頭對上他的視線,神色很平靜,笑意散開後臉上不再像平時那般,保持着永遠的得體随和。
他拍了拍許聞意的背,而後捉起他的一隻手,放在在胸口一下一下地揉:“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