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剛才撞上的那些人，聽到的那些事，他或許會對這些平時難得看見的古董生出興趣，躍躍欲試地想要摸摸試試，但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最後隻是找了個角落的椅子坐下來。

看着齊珩爺爺在不遠處檢查、擦車，許聞意的眼神卻是放空的，一半的視線跟着心緒又轉向了主樓那邊。

随着“嘭”的一聲，寶藍色的引擎蓋被合上，老爺子準備要試車了。

擡眼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年輕小輩，他自然地邀請他一起：“小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跑一圈？”

許聞意聽到聲音擡頭，卻沒有反應過來，疑惑地“嗯”了聲。

他心不在焉得太過明顯，老爺子等了片刻，沒有得到更多回答，最終還是沒能放任不管。

“你不用擔心小珩，你們奶奶心裡清楚得很，那邊搞不出什麼事情的。”

許聞意這才聽清了對方在說什麼，勉強地笑了笑：“我不是在想這個。”

齊珩爺爺拿帕子擦了擦手，似乎隻以為他不好意思承認，接着說：“小珩也不是随便讓人拿捏的，這點事他年前都處理好了，過幾天開了年，集團裡面就正式宣布他的職位，放心吧，啊。”

許聞意看着面前嘗試安慰他的老人，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一股難忍的火氣和無力感忽然襲上心頭。

或許那幾個人對所謂的繼承權、财産看得很重，但他和齊珩不是，齊珩也根本瞧不上他們弄出的這些東西。

他不認為齊珩會容忍，但也肯定不會像齊汐這般，隻是因為想要快速解決，就讓孫子親手去處理自己的父親。她難道不知道這裡面會有多少矛盾和牽扯嗎？

許聞意想起春節前幾天，齊珩身上那種濃烈的疲憊感。

肯定是知道的，隻是他們不了解齊珩，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和需求，也不在乎他被親人冷面以待時會不會難受。

他們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許聞意轉頭望向主樓，隻感覺很悶。

“沒事，他們每年都要對一下集團的事情。跟我去兜兜風，回來那邊就好了。”

老爺子仍在用心轉移他的注意力，許聞意卻忽然從椅子上起來，禮貌地拒絕了。

*

除了開頭的幾句，齊汐和齊珩後面确實沒有再把齊峥那點事放在心裡，今天的重點原本就是在集團的投資規劃上。

齊珩在生意上的思路和齊汐一脈相承，對集團資産也很了解，一沓文件看到大半，齊汐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合心意的地方。

又到新的一頁，掃到頁尾，卻沒有繼續往下翻，她推了下鏡框，倒過去反複看了幾遍。

撚着紙邊的手輕輕放下，齊汐忽然提眉，從鏡框的縫隙中瞟了一眼齊珩。Alpha閑适地半靠扶手，還在遠遠望着落地窗外的風景。

她狀似随意地問：“說起來，你和小意結婚都有半年了，相處得怎麼樣？我看你們感情還可以。”

齊珩一聽就知道她看到哪裡了，收回視線笑着答：“是，挺好的。”

齊汐喜歡的行業主要在民生科技這一塊，新能源、日化、制藥、電子……看見他在遊戲電競這塊的投入和布局，會有質疑太正常不過了。

齊珩一派坦然模樣，齊汐停下來看了他一會兒：“你之前總是自己一個人，我還一直擔心你感情上不順利，結果當時就那麼湊巧，恰好在酒店撞見小意生日會。所以說啊，這就是緣分。”

“确實是緣分，”這二字似乎戳中了齊珩的心，他保持着面上的好心情，巋然不動地接腔，“還是多虧了奶奶。”

齊汐點點頭：“之前你餘爺爺還找我，說他孫子現在也在玩小意那個遊戲，特别喜歡他。”

餘均是齊汐最得力的一位副手，從創業開始一起過來，他的孫子曾經也是齊汐給齊珩考慮的伴侶人選之一。齊珩微垂着眼，齊汐話裡的重點顯然不隻是要誇一誇許聞意。

“我看小意年齡還小，不太願意跟那些夫人少爺一樣呆在家裡，自己有個喜歡的事情做挺好。”果然，大概是覺得鋪墊到了，齊汐開始調整話頭，“我對這個行業不怎麼了解，看你這個材料裡的預估，回報率一般，發展前景怎麼樣呢？”

齊汐很明顯是在點他，齊珩明白。

他知道對方在等一個主動的退步，但半晌後，他隻是平靜地回視了過去：“新興行業，目前主要在年輕人裡比較熱門，商業模式還需要繼續探索。不過聞意很喜歡也很努力，最近已經打出了成績，我是他的伴侶，其他的做不到，隻能在自己可以涉及的方面給點支持了。”

沒有解釋，或任何更深的數據分析、行業說明，隻是近乎直白地闡明了自己的“一意孤行”。

齊汐沉默一瞬後直起身體，摘下了眼鏡。

齊珩是她一手養大的，教育方面尤其用心。

這個孩子聰明，能力強，有分寸，做事很像她，在新浦年輕的一輩中可稱翹楚，沒有讓她失望。

她為紅南培養出了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但他還是年輕。

“你之前身邊一直沒有人，一下遇到喜歡的，想要對他好，都是正常的。看到你們兩個感情好，我也高興。”

深深吸了一口氣，齊汐的聲線開始下沉，“但是，照顧伴侶的方式很多，不一定要用到集團這麼大的分量。”

“小珩，紅南做到現在，包括總公司、分公司，還有上下遊的工廠、企業，一共十幾萬的員工，這就是十幾萬的家庭。我們家的資産已經足夠我們去随意生活，但對這些員工來說，工作就是他們的生計，所以紅南不能接受失敗。正好，你馬上就要正式回到集團了，這些話也應該講給你聽一聽。”

齊汐進一步放緩了語速，這使她的話聽起來更像一個年長者真誠的建議，而不是命令或規勸。

“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在做任何決策的時候，你首先應該要考慮的是整個集團的長遠利益。你的責任不止在你的小家庭，也不能夠僅限于你的小家庭。你有穩定的感情很重要，但不能成為你的拖累。”

“小珩，你的父親就是前車之鑒，他是什麼樣子你也清楚，不要像他一樣。”

在齊汐說話的期間，齊珩一直安靜地看着她。

不論聽上去多麼語重心長，看起來如何溫和慈祥，齊汐實際上并不喜歡被打斷，更不接受否定。

齊珩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以往在他并不在乎的事情上，從來不會浪費精力去和她争辯。然而此刻——

“奶奶，我不是齊峥，那個人也沒有資格和聞意相提并論。”

從今天見到齊珩開始，齊汐其實就有種感覺，他相比于以前更有鋒芒了。

每一個年輕人長大，開始掌握力量後，都會迫不及待地挑戰長輩。對此她有過預料，也并不擔憂。

對于齊珩，她有足夠的耐心，也相信自己二十多年間對他的教育和影響。

齊汐笑着搖頭，還準備繼續。

剛要張口，卻見齊珩揚起視線，朝背後院子的方向望了過去。

她停下來，順勢轉頭，就見綠植掩映間走出一個少年。

輕盈年輕的身形，被陽光溫暖地包圍着。

許聞意越走越快，沒幾步便從院子裡跨進來。

剛才還略有緊張的氛圍被瞬間打破，齊汐臉色轉晴，軟下聲音問：“怎麼，不跟爺爺玩了？”

許聞意看向她，禮貌地笑了笑，沒立刻回答，而是走向齊珩，從背後掏出手來。

他手中是一支玫紅色的野薔薇，相比于常見的觀賞品種，花朵不算大，顔色也沒有春夏的花兒那麼嬌豔，但在這樣的季節裡，卻是十分難得。

“我在暖房旁邊發現的。”一路過來，許聞意微微有點喘，把花塞進了齊珩手裡，“好看嗎？”

齊珩小心舉着花，笑了一聲：“好看。”

許聞意似乎得到了滿意的回應，眼睛一彎。

他另一隻手裡還握了一枝梅花，又轉身遞給了齊汐：“爺爺讓我把這個帶給您。”

齊汐沒想到自己也有，笑了兩聲，有些驚喜地接過來：“那老頭子哪裡有這些心思，肯定是看你摘了花不好意思了，才跟着送的。”

許聞意沒有反駁，隻說：“爺爺挑了好久，還搭了凳子摘的。”

齊汐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但還是點點頭。

送完花，許聞意來回看了兩眼，齊汐腿上的文件隻翻了一半，看起來兩人的談話還沒有結束。

他這樣中途打斷其實有些不禮貌，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齊汐停下來看着他，臉上笑盈盈的，但許聞意知道他們還要繼續，這是在等着他離開。

是要走的，不過他還有事情沒做完。

當着齊汐的面，許聞意一彎腰，就在齊珩臉頰上親了一下：“哥，那我去跟爺爺兜兜風。”

許聞意沒提什麼别的，但這點小事并不需要報備，齊珩感覺得到，他是特意過來的。

他便擡手回抱了一下，輕聲說好，眼睛染滿笑意。

許聞意終于安心，又才走了。

這仿佛一時興起的現身，刮進滿院子清新柔軟的風，留下一縷淺淡香味後就翩然而去。

齊珩遠遠看着他可愛的背影，捏起薔薇的花枝，埋頭輕輕嗅了一下。

再擡頭時，他望向齊汐，“奶奶，我以前之所以沒找伴侶，是因為知道你有安排，既然不能承諾，就沒必要重蹈覆轍，白白讓人傷心。”

“您要把紅南交給我，我決定接下，就會對集團負責。”

“聞意嫁給我，是我運氣好，我也會盡我所能。”

齊汐看向齊珩，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不是那種完美精準的笑，他有了棱角，也灑脫了很多。

她看得出來齊珩的喜歡，也看得出來許聞意對他的影響。

齊汐想要繼續，卻忽然有點遲疑。

梅香陣陣萦繞，多少年沒有收到花，竟讓她久違地感覺到了溫情。

“你……”

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麼了。

重新戴上眼鏡，将文件翻到下一頁。

“你自己注意吧，不要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