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太陽落得早，才剛過申正，天邊夕陽便頭也不回地朝西沉去。

晚霞燦爛如火，金燦燦的光毫不吝惜地落在每個沐浴在晴空之下的人身上。

姜幼安今日還是第一回這般近距離的接觸大火過後的房屋，心疼之餘，她難免也會感到些許新奇，一雙亮晶晶的鳳眸不停的在燒焦的房屋中穿梭。

甚至看到塊燒得焦黑焦黑的木炭，她都會蹲下身子仔細研究扒拉一番，繼而感慨：“怎麼會燒得這般黑……”

葉晉在一旁瞧得無奈，幸虧眼下周圍沒有外人圍觀，不用擔心被旁人瞧見表妹這副傻樣，否則今後醫館開業，恐怕沒幾個人敢來他們醫館就醫。

蕭無衍策馬而來，遠遠便瞧見幾個蹲在焦黑廢墟裡的鮮亮人影。

顧氏醫館開在顧宅前院的東北角，當初修繕宅邸時葉晉特意讓人在院牆處尋了位置砸牆留門。

總歸這次買的院子極大，哪怕單獨辟出兩件屋子來做醫館，前院也還空着兩間廂房無人居住。

蕭無衍之前派蕭陸來醫館送賀禮時給蕭陸的身份是他弟弟，當馬蹄越揚越近，他眉心适時皺了起來，滿懷關切地揚聲喊人：“秦兄，舍弟說你們出了事，醫館被燒成廢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晉方才便察覺有人騎馬靠近，早向姜幼安提了醒。

是以這會兒姜幼安已然正正經經的做起事，跟錦月一起拿着掃帚清掃起灰塵，隻是她從前不曾做過，手法生疏，沒一會兒便蹭了滿臉灰，連廢墟中都漫起嗆人的塵土。

葉晉瞧在眼裡急在心底，一邊暗示錦月打圓場一邊跨過廢墟去迎蕭無衍，拱拱手露出一口白牙：“勞蕭兄弟挂念，不過此事說起來都怪我……”

“昨晚表妹和錦月來醫館燒洗藥罐，我本是想幫她們看火，沒曾想卻好心辦壞事不慎打翻了火爐，這才讓醫館燒成了廢墟……”

說到後面，他原本咧開的嘴巴逐漸閉緊，顯然是自責的黯然神傷起來。

蕭無衍千料萬算，想過可能是有人看不過顧氏醫館聲名鵲起故意縱火，也想過可能是秦晉和顧幺幺因為某種原因故意為之，卻萬萬沒想到竟會從葉晉口中聽到這般答案。

他白皙如玉的面頰霎時閃過絲訝色，繼而不慎熟練地安慰道：“秦、秦兄，此事隻是意外，你莫要自責。”

這般說着，他下意識看向姜幼安，清潤黑眸無端鎖住她的視線，又低眸看了眼垂頭喪氣的秦晉。

姜幼安鳳眸微睜了睜，不太懂少年為何用眼神向她求救，他們兩人……似乎不相熟。

不過看着入戲十足的葉晉，姜幼安确實有些忍俊，倒也不吝解圍：“好了表兄，醫館燒了再建就是，你若心裡真覺得愧疚，便将這修建醫館的銀子出了如何？”

“？倒是也不必如此，愧疚歸愧疚，銀子歸銀子，這是兩碼事。”

葉晉頓時振作起來，忙獻殷勤：“不過幺幺，你做了大半天活想必應該累了，不如讓錦月陪你回去歇息，這裡就交給我跟高二。”

姜幼安忍不住被逗笑，“好啊，那便有勞表兄了。”

少女善睐明眸，面若桃花，不過一刹那的笑，卻倏然将原本将要黯淡的天色照亮。

蕭無衍耳邊突然響起兩聲重重的心跳，他呼吸微緊，竭力将胸腔這股橫生的混亂躁動壓了下去。

焦黑廢墟中，衆人并未察覺他的異常，姜幼安隻在臨走前看了他一眼，颔首作别。

目光相撞，蕭無衍壓着緊澀喉嚨，低聲道：“顧姑娘慢走。”

姜幼安在他話落後轉身，帶着錦月離開了醫館廢墟。

葉晉目送兩人，直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後才收回視線，轉身看着蕭伍笑道：“蕭兄弟，你晚上可有事？可急着回軍營？”

蕭無衍垂眸掃了眼仍有遍地狼藉的廢墟，輕搖了下頭：“不急。”話落便走到牆角處順手搬起一根黑漆漆的碩大焦木。

葉晉頓時笑得更燦爛了：“好兄弟！懂我！”

有蕭無衍幫忙，葉晉和高二清理廢墟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隻見黑乎乎的木炭、灰屑等等雜物接二連三的被裝到寬敞的闆車上拉走，如此反複五六趟，待到戌初時分，兩間廢屋終于變得光秃秃，除了牆磚，再無其他東西。

當然，斷壁殘垣上還殘留着些許漆黑塵埃，不過這些東西讓水一沖便能洗幹淨，不急着收拾。

況且如今時辰不早，衆人忙活這麼久也該用晚飯了。

是以當短工拉着最後一車焦木離去，葉晉果斷拉住蕭無衍道：“蕭兄弟，走，随我去後院洗把臉，咱們一會兒好好吃一頓。”

蕭無衍卻婉拒：“秦兄，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然而話音剛落，他身後卻傳來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蕭公子不留下麼？我讓廚娘多做了好幾菜呢。”

姜幼安提着燈籠快步走近，她回房後沐了浴，眼角眉梢的灰塵早已洗淨，錦月還幫她重新梳了發髻，此刻模樣清爽利落。

蕭無衍的心跳聲莫名又重了幾分，不過這次他僞裝得很好，面上表情冷靜自持，沒有任何纰漏：“在下明白顧姑娘和秦兄的好意，但如今時候不早，我的确該回軍營了。”

說到這兒，他轉眸看向秦晉：“改日，待下次我和師兄休沐之時，定來找秦兄一醉方休。”

話說到這份上，葉晉哪還能聽不明白，蕭兄弟八成有軍務在身，方才是想留下來幫他們才說不急。

偏他竟然真信了。

葉晉想着忍不住在心底喟歎，當真是個才貌雙全品行俱佳的少年郎，是殿下夫婿的首選，隻可惜偏偏生了副殿下不喜的悶葫蘆性子。

“也好！既如此，那我便不留你了，蕭兄弟路上小心些，保重。”喟歎完，葉晉這才依依不舍地同蕭伍抱拳道别。

“保重。”蕭無衍抱拳回禮，繼而看向顧幺幺，朝她輕點了下頭。

姜幼安卻瞧了眼他沾在鼻尖眼梢的黑灰，她是看在這人今日前前後後幫着醫館做了一個多時辰活的份上才想留他用晚膳，但他既不願，她自然不會強求。

遂颔首回禮，目送人離開。

蕭無衍轉身踏過醫館半尺高的殘垣，大步走到光秃秃的柳樹邊解馬繩。

夜深人靜，天光昏暗，姜幼安見狀向前走了兩步，擡高燈籠為其照明——

不想卻意外看見斜對面巷子裡有一蓬頭垢面乞丐模樣的正偷偷扒開枯草垛往别人家宅子下的洞裡鑽。

“有賊！”

她鳳眸一眯，當即提着燈籠追了過去。

蕭無衍此時其實已經解開馬繩，可見顧幺幺孤身前去抓賊，他反手便将馬繩系上，擡腳追了上去。

高二本也擡腳想追，卻被葉晉擡手攔住。他不解，疑惑看向自家大人，低聲詢問：“東家，不跟着姑娘嗎？”

葉晉搖搖頭，眼看着蕭伍跟在表妹身後走遠才道：“有蕭兄弟代我們跟着，況且，你仔細看看那小賊偷跑進了誰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