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靖琛等人在閩南災區風餐露宿、日夜兼程，終于是按期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務，準備返京了。

隊伍裡的每個人心情都無比的沉重，這一路走下來，他們見到了太多的人間慘劇，也明白了人在災害面前的渺小和無能為力。

災區的災情比大家以為的還要嚴重，但他們這支隊伍幾乎幫不到什麼忙，因為人手和物資都極其的有限。

葉靖琛每到一個地方，做的最多的就是當着衆難民的面，将事先準備好的那套說辭慷慨陳辭的說上一遍，最後還不忘對山高水遠的皇上叩謝一下隆恩。

一開始，葉靖琛還是能精神抖擻的完成任務，可次數一多，他自己都覺得張不開這個嘴了，每一次開場前，他都要花很長的時間說服自己。

每次面前的那些難民們，都是滿臉麻木的聽着他說“廢話”，有些人眼裡閃過厭惡，有些人臉上呈現憤怒，但更多的都是冷漠以對。

他們又累又餓，滿心疲憊悲傷，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還能對葉靖琛的那些空談給出什麼反應？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有親人在水災中喪生，住的房子和耕的土地一夜間化為水上的泡沫，其中最慘的整整齊齊的一大家子隻剩下自己活了下來。

可是活下來之後怎麼辦呢？沒有親人和自己相互扶持，沒有足夠的食物果腹，沒有片瓦遮擋入睡……他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明天這個時候還能不能活着。

這種時候誰還有精神去聽朝廷使臣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廢話？即便有再多的憤怒和悲傷，也無力發洩，所以隻能麻木的看着聽着，他們甚至連為死去的親人哭上一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是沒有過難民暴動的情況發生的，有些因為失去親人和房屋發了瘋的難民，在葉靖琛說到最關鍵的時刻，突然奮起暴擊，揮舞着手中殘破不全的瓷碗，沖過去要打葉靖琛個頭破血流，然而人還未靠近，就被随性的侍衛攔住拖了下去。

那些人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葉靖琛也曾詢問過當地負責保護他安全的地方官，将那些鬧事的難民如何處置了。地方官很隐晦的告訴他，那些人已經不是難民了，他們是刁民，必須要嚴肅處理掉，否則這些被仇恨和絕望操控了的人會做出更瘋狂的事，他們連朝廷命宮都敢喊打喊殺，何況對别人？這些人一旦失了控，會有數不清的人命喪他們手中，他們會做出比水災更有危害的事。

雖然聽上去很殘忍，但為了保護更多的難民，也隻能犧牲掉這些瘋狂而極端之人。

葉靖琛得到答複後就再也沒有追問過那些暴徒的下場，災區每天都死那麼多的人，無非是多了幾縷怨魂吧。

到了最後，葉靖琛已經一天也不想在閩南待下去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隻能用“愚蠢至極”來形容。他的一次又一次慷慨激昂的說辭，對救助難民、重建災區沒有任何的幫助，隻是成全了定京城皇宮裡那個人的好名聲。

他覺得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趕回定京，将這邊的情況詳細的上報，并聯合衆臣，說動皇上派出更多的官兵和物資，趕來閩南救災。

皇上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找人替他在外面歌功頌德，讓百姓記住他心系黎民，他需要的是詳細而真實的了解災區的災情。

*

好容易按照計劃走完了全部的城鎮，葉靖琛和其他幾位随行的官員商量了一晚上，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趕。同時每個人都給自己關系相熟的同僚寫好書信，快馬加鞭的送回定京，告知這邊的情況，請他們準備好上奏的奏疏，等他們一回京，就聯名上奏皇上，請皇上速派人手前來救災。

商量好了諸事已是深夜時分，葉靖琛和沈從山滿臉疲憊的回到房間，見桌子上留了一封書信，是沈妙合留給葉靖琛的，她要他忙完後還房裡找自己一趟，還說不管多晚都會等他。

“你去看看她吧，這幾天咱們忙成這樣，你們倆連話都沒怎麼說吧，她是擔心你。”沈從山拍着葉靖琛的肩膀，半調侃半認真的說道。

葉靖琛卻知道絕非像沈從山說的那樣簡單，如果隻是單純的因為幾日沒有好好見面了，沈妙合會留在房間裡等他們二人，而不是要單獨約見他，相信沈妙合也同樣的想和沈從山說幾句話。

再者隊伍明天就要啟程回定京了，到時候他們會整天整天的待在馬車内，有的是時間相處，哪裡就急在這麼一晚上了？所以他斷定沈妙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單獨說。

如此一來他是非去不可了，于是葉靖琛在沈從山暧昧的眼神中走出了房間，站在沈妙合的房門口深深的呼吸着——一想到待會兒紅蕊不滿的眼神，他就頭皮發麻。

輕輕敲了敲門，片刻後紅蕊将門推開一道門縫，見是他，嘀咕了一句“小姐等着您呢，奴婢去給你們煮點東西吃”，然後用近乎警告的眼神看了葉靖琛一眼，就撅着嘴離開了。

葉靖琛哭笑不得，走進房間，關好了房門。

沈妙合果然沒有睡下，地上擺放着幾個箱子和背囊，都是紅蕊收拾好的行李，明天一早可以直接裝車走人。

雖然還沒有入睡，但沈妙合已經困的打盹兒了，她坐在桌前，一隻胳膊支在桌子上，掌心撐着臉，腦袋一下一下的點着，處于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态。有時候睡過去腦袋往下一沉，手掌心撐不住了，腦袋就會差點磕到桌子上，這個猛然動作會讓她立即清醒過來，并維持一小會兒，接着再次陷入瞌睡當中去。

直到葉靖琛的到來，沈妙合才徹底清醒過來。

“怎麼不早點休息，看你眼睛都熬紅了。”葉靖琛憐惜的撫摸着沈妙合的臉頰，柔聲道，他自己才是熬的雙眼通紅，卻還來心疼沈妙合。

“我在等你，有話要問你。”沈妙合拉着葉靖琛坐下，給兩人都倒了茶。深更半夜的，茶水早就涼透了，再去燒一壺熱的也太折騰，隻能對付着喝了，好在這邊的天氣熱的離譜，喝些涼茶不僅對身體沒什麼損傷，反倒是可以祛除暑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