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山長他老人家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再加上是愛徒大喜的日子,十分難得地沒有翻臉,耐着性子為那些慕名前來找他請教學問的讀書人答疑解惑。
但凡找上門來的人手也不空着,家有餘财的便送幾匹綢子,幾筐子雞鴨魚肉。
手頭拮據的,就帶上一籃子雞蛋,幾把青菜。
上門的都是客,鄒家人全都一視同仁地盛情款待。
鄒夫人哪裡見過這樣多的人一齊上門,家裡原先預備的桌椅、酒菜自是不夠,好在有鄉親們幫忙。
男人們擡桌子的擡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婦人們殺雞宰羊,刷鍋洗菜,緊趕慢趕臨時趕制出幾十桌酒席。
喜宴的棚子從鄒家門外一直搭到了村口。
小童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處翻花繩、跳百索。老人們坐在村口的老榕樹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
魏襄作為新郎官和郭山長的得意弟子自然也沒少被人拉去讨教學問,好在他這人雖不愛讀書,但勝在十多年耳濡目染,随随便便撿幾句他二哥三哥口頭常說的隻言片語也足以叫那些小秀才、老舉子們歎為觀止。
小兩口拜過天地,父母,師長,入了祠堂,算是正式喜結連理。
鄒家這場喜宴可謂是盛況空前,賓主盡歡。
月上中天時,新郎官才從熱情過頭的賓客中抽出身來。
魏襄一隻腳踏進新房,眼中的醉意登時散去,虛浮的腳步也變得穩穩當當。
屋内紅燭搖曳,喜氣盈盈,卻唯獨不見了新娘,走近了一瞧,卻見她和衣卧在榻上,半張明豔動人的臉龐壓在大紅鴛鴦喜被之上,身上衣裳未褪,腳下絲履未除,一看就是困極了的模樣。
魏襄有些好笑地勾動唇角,視線落在她大紅裙幅下那隻纖巧的足上,喉頭微緊,彎下腰去替她脫鞋。
指尖剛碰上她的足踝便見她猛然驚醒,嗖地縮回雙腳,撐起身來睜大了一雙困意未退的盈盈美眸,一臉防備地看着他。
“你……你要做什麼?”
魏襄讪讪地收回手,直起腰,頗有些作賊心虛似地碰了碰鼻尖。
“我……我什麼都沒做。”
是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
這間屋子不算大,是她從前便住慣了的居所,身邊突然多出個活生生的大男人,一切突然變得有些局促起來,好似轉個身就能鼻子碰着鼻子,胳膊肘碰着胳膊似的。
玉婵揉了揉眼,還有些懵懵地看着面前長身玉立的男子。
绯紅的喜袍服帖地穿在那副高大挺拔的身闆上,玄色革帶勒出緊緻的腰身和修長的腿……
整張面龐在燭火的映襯下好似泛着一層淡淡的光暈,光暈中那少年英姿落拓,眉宇清揚,鳳眸微挑以及他身上夾雜着幾絲酒氣的男子氣息都好似在冥冥中向人發出無聲的邀約……
她有些不由自主地輕輕咽了口唾沫,為那一瞬間腦子裡蹦出來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慚。
該死!明日一定早些将這屋内的紅燭、喜帳、鴛鴦錦被統統換掉。
她垂下頭,慌忙從榻上起身,撐了撐壓得有些皺巴巴的衣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牆角的浴桶。
“那個……鄉下條件簡陋,你将就着洗一洗。我……我先去竈房看看還有沒有熱水。”
言罷,便要提着裙角往門口走。
“等等!”
玉婵停住腳步,僵硬地回頭,錯愕地看向他。
魏襄含笑走到她身旁,微微側頭看向她:“我一個大男人哪兒來的那麼多講究?姑娘去吧,魏某要去外頭瞧瞧月亮。”
言罷拿起搭在架子上的一套幹淨衣裳走出房門,轉過身站在門口朝她粲然一笑,十分體貼地為她合上房門。
魏襄走出門後在院子的角落裡踱了會兒步,仰頭望着天上半輪新月,忍不住搖頭苦笑:“沒想到小爺我生平頭一次成親竟是這樣。”
又吹了會兒涼風,叫晚風吹去身上些許酒意,徑直去缸裡舀了涼水沖了個澡。
沖完澡回去,立在門前聽了一會兒,聽裡頭似乎也收拾妥當,擡手叩門。
門被人從裡頭拉開,擡步進去,便見她面上的妝容已經洗淨,整張臉白生生嫩得似剝了殼的雞蛋,身上穿着一件羅紅的寝衣,一頭烏發随意披散在肩上,手裡正拿着一塊兒巾子擦拭着發尖滴落的水珠。
他垂下頭,手指輕輕碰了碰鼻尖,踱步進去,見床前的地面上已經鋪好了被褥,想起成親前她提出的約法三章,十分自覺地翻開鋪蓋卷躺了進去。
玉婵側身坐在妝奁前,在鏡中瞥見他躺下,暗自松了口氣,匆匆收拾妥當,噗地吹滅了案上的燭火,摸着黑回到床上,放下繡着百子千孫的帳子,将自己裹進大紅喜被中。
起先還很是防備地盯着那道卧在地上的黑影,盯着盯着見他身影紋絲不動漸漸放松了警惕,加上折騰了好幾日又着實疲累,不知不覺眼皮子打架,很快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猛然間被外頭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睜開眼,見地上的人已經起身過去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