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婵到陸家時,陸思明正踩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每走一步,腳下便傳來苟延殘喘般的吱喽一聲響,緊接着又有塵屑撲簌簌掉下來。
田七在下頭眯着眼,兩隻手緊緊地扶着木梯,心驚肉跳提醒道:“東家,您當心着點!”
陸思明垂頭瞥他一眼,不以為意地冷哼一聲。
“怕什麼?你家東家雖然不中用,卻還沒到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的地步。”
“你們這是做什麼?”玉婵順着田七的方向望向頭頂上的陸思明。
田七哭喪着臉道:“婵姐姐,你來得正好,快勸勸我們東家吧。他要将陸家醫館的招牌摘下來。”
陸思明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小子,家醜不可外揚,誰叫你說出去的?”
田七揉着眼,嬉皮笑臉地讨好道:“婵姐姐不是外人。”
陸思明拿手指了指他,轉過頭繼續往上爬。
他腳下的梯子吱喽吱喽響個不停,漫天塵屑在夕陽餘晖中起伏跳躍,惹得田七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臭小子,油嘴滑舌。先帶姑娘進屋看茶,等我将這塊礙眼的東西摘下就來。”
玉婵掩住口鼻,往後退了一步:“您先下來再說。”
陸思明站在梯子上看向她,面露不解。
玉婵一臉平靜地說道:“這塊牌子先别摘,留着還有用處。”
陸思明有些自嘲地搖搖頭:“姑娘有所不知,今兒在我家坐診的胡老頭也被仁心堂給挖走了。大夫都沒了,留着這塊破牌子還有什麼用處?”
玉婵仰頭看他:“誰說沒有大夫?”
陸思明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她,繼而又有些難以置信地一點一點瞪大了眼睛。
“姑娘是說?”
玉婵點了一下頭:“五兩銀子一個月的診金,那話還作不作數?”
陸思明揮舞着雙手看向她:“作數,怎麼還不作數?隻要姑娘願意來,什麼時候都作數!”
他腳下的梯子吱喽吱喽,整個人甩出去半圈,險些從上頭跌下來。
吓得田七蒙住了眼睛,口裡不住哀告:“唉喲,有什麼事您就不能先下來再說嗎?”
陸思明憨笑着撓撓頭,踩着梯子噔噔噔地下了地,一巴掌呼在田七後腦勺上:“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快去取紙筆來,老爺我要與姑娘簽契書!”
玉婵将契書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她按照約定每日到陸家醫館坐診,為期一年。
一年之後,要不要續約,還須征求雙方的意見。
而陸家除了給她每月五兩銀子的診金,甚至還有年底的紅封。
這是一份極為公正合理的契約,玉婵沒什麼意見,十分爽快地在契書上簽字畫押。
陸思明雙手捧着印着鮮紅手印兒的契書,笑得合不攏嘴,叫來田七狠狠往自己腿上掐了幾把,确定是真疼,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恕在下冒昧地問一句,姑娘如何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玉婵手指在茶碗的邊沿摩挲了一下,微笑着看向他。
“今日仁心堂的田掌櫃找過我了?”
陸思明咬牙,一拳捶在小方幾上。
“怎麼?那小子竟敢當面找姑娘不痛快?”
玉婵搖頭:“沒有,相反,他對我很是客氣。又是允諾高價診金,又是送人參。”
陸思明暗自咋舌,一臉忐忑地望向她:“這倒是很符合那龜孫子慣用的籠絡人的手段。姑娘為何……為何沒有答應他?”
玉婵垂頭看着碗裡碧綠的茶湯,面不改色道:“我素來不喜歡受人脅迫。”
陸思明倒抽一口涼氣,心中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急功近利采用那樣的法子。
當即拍着胸脯保證道:“姑娘放心,在我陸家醫館,但凡是你不願意做的事,絕不會有人逼着你做。姑娘莫怕,他們田家敢暗地裡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我們陸家在江湖中也有幾個靠得住的朋友,從今兒起,在這清泉鎮上絕不敢有人再動您一根指頭。”
正事談妥,玉婵又去了後院為陸老太爺複診。
老太爺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教萍姐識字,萍姐指着帖子上的一個字望向他,打着手勢問:“阿翁,這個字兒是什麼意思?”
老太爺自己認識的字兒也不多,撓撓頭正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個字念義,忠義的義。義學的義也是這個字。”玉婵忍不住出言提醒。
陸思明冷哼一聲:“無情無義的義也是這個字。”
萍姐回頭見她爹帶着玉婵來了,十分歡喜地朝祖父比了個手勢。
“阿翁,上回就是這位姐姐救的您。”
陸老爺子在小孫女的攙扶下起身,朝玉婵道謝。
玉婵替他把了脈,見老太爺的中風之症解了,但人有些體虛氣弱,在原來的藥方基礎上增減了幾味藥材。
提筆寫藥方時,萍姐就站在她身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