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手裡拿着斧頭,正埋頭在院中劈柴,見有人來,他緩緩擡起頭來,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看向貿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怎麼?我家夫人已經按照官府的要求繳了銀子,諸位還有什麼不滿?”
那幾個皂吏冷不防地被他一盯,背後滋滋地冒出了冷汗,為首的皂吏壯着膽子上前,自袖中摸出事先準備好的海捕文書,肅聲道:“奉命搜捕逃犯,怎麼?有意見?”
梁五不鹹不淡瞥他一眼,手起斧落,啪一聲,一段碗口粗的木材在他手中裂成幾段。
衆皂吏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又見他彎腰收攏地上的木材,将斧頭别在腰間,腳步沉沉,直直向皂吏們走去。
他每向前一步,皂吏們便退後一步,直退到門前,被那門檻一絆,雙膝一軟齊齊撲倒在地。
那為首的皂吏雙掌撐着地面,牙齒打着顫道:“放肆!你敢毆打官差不成?”
梁五伸出一隻蒲扇似的大手扯過他手裡的海捕文書看了一眼,朝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怎敢?幾位官爺不是要搜捕逃犯嗎?裡邊請。”
有這麼個羅刹鎮宅,那皂吏哪兒敢動真格地搜查,在屋子裡前前後後轉悠一圈,既沒瞧見什麼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沒瞧見什麼值錢的家夥什兒便灰頭土臉地帶着人溜了。
玉婵和母親妹妹躲在地窖中,聽着那些人的腳步聲走遠,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好在梁五方才沒有與那些人起争執,幾個喽啰好解決,若是引來了更多人就悔之晚矣。
那些官差為大肆搜刮民财找到的借口是朝廷要剿匪平亂。
這個理由用來诓騙那些消息閉塞的普通百姓或許奏效。
玉婵因在魏襄那處得知了一些内情,對官兵口中那些理由是半個字也不信。
若是沒有猜錯的話,夔州已亂,雍王的人馬應當在陣前與朝廷的兵馬有了正面的交鋒,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急于斂财?
夜裡她左思右想找來母親商量。
“娘,恐怕夔州要亂了。這場動亂還不知要持續多久,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拿出家中錢财盡可能地買到足夠多的糧食。”
鄒夫人駭然失色,手裡的針尖一歪,險些戳到手指:“已經這麼嚴重了嗎?那少陵他還回得來嗎?”
玉婵輕輕搖頭:“不知道,或許,他在外頭更安全。”
鄒夫人點頭:“對對對,眼下外頭到處亂哄哄的,還是别急着回來的好。”
言罷又想起遠在河州的大女兒一家,又忍不住蹙眉道:“你姐夫家是軍戶,這次征兵,他家兄弟二人想必也要應征入伍。”
玉婵想到雍王此次征兵的目的是要造反,姐夫兩兄弟若是從了軍,就算能從戰場上全身而退,平安歸來,日後朝廷平亂難保不會被定為叛賊……
想到這裡,她再也坐不住了,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娘,我這就回屋給姐姐姐夫寫信,叫他們設法躲過這一劫。明日一早咱們先去将消息告訴裡正和三叔公,再去鎮上買糧。”
翌日清晨,母女兩個按照昨夜商定的那般,先去曹裡正和鄒茂才家,将将來可能會缺糧的消息告知了他們,請他們盡快将這個消息轉告村民。
村民們得知消息後卻有些束手無策,一則官府的人剛收繳了一輪田賦,他們家中本就沒剩下多少餘财,勉強維持生計已是不易,又哪兒來的餘錢去買糧。
曹裡正将村民們的情況一合計,同各家族老商量,看看大家夥兒能不能設法籌一筆銀錢,先買糧到時候賒給家裡實在揭不開鍋的村民,等到來年恢複耕作,秋收後再償還。
好在一村子人大多沾親帶故,平日裡雖有些龃龉卻也拎得清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東拼西湊,湊出來一百八十多兩銀子。
曹裡正再咬牙摸出原先預備着給小兒子娶媳婦的老婆本,添了二十兩。
玉婵一合計,現在鎮上的糧家受了些夔州動亂的波及,從原先的二兩銀子一石漲到了四兩銀子一石,兩百兩銀隻能買到五十石糧。
按照夔州發大水那年鬧饑荒時的先例,一石糧勉強能供一個成人三個月,一個孩童六個月的口糧。
他們杏花村三十二戶,統共一百八十六個成人,一百二十二個孩童,因此要支撐全村人度過接下來的三個月,至少也需二百四十七石糧。
要買到這麼多的糧食至少也需花費九百八十八兩銀。
所以這二百兩無異于杯水車薪,這剩下來的将近八百兩銀子該從何處來?
玉婵想到了黃老夫人給自己的那匣子首飾和魏襄給的那顆夜明珠,眼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一番思索,打定主意後便将自己的打算同曹裡正說了。
曹裡正聽罷深感她一個姑娘家能如此識大體實屬不易,打算将她的功勞告知各家族老,好叫他們對鄒家的恩情銘記于心。
玉婵卻搖頭道:“曹叔,我告訴您就是想要您助我保守這個秘密。對外就稱是一個外地的富戶,早些年受了村裡先輩人的恩惠,為了報答先輩的恩情,給咱們村捐了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