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聽了一個故事。
它作為故事稱不上精彩,但對當事人來說卻是生命中莫大的悲劇。
十八年前,秦升考中了秀才,他甚是得意地迎娶了村正的女兒,還很快就有了一個女兒,取名秦花晝。
當時那個見識不豐的小村秀才,是絕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後悔不已的。
他在妻子全家田中勞作的供給下又讀了幾年書,一步步考中了舉人,還運氣不俗地挂在榜末中了進士。
一朝升天,他留在雲都做了個芝麻京官。
他開始後悔自己當初娶了個村婦,毫無顧忌地冷待妻子、花天酒地,小妾擡了一個又一個,也生了一個又一個,卻始終沒有兒子。
直到他的正妻又懷孕了,他覺得這是上天終于要給他一個兒子了,還是嫡出,正是最好的安排。
卻沒成想這個不中用的都生第二個了還能難産!
當穩婆問他保大還是保小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猶豫,直接說保小,任秦花晝怎麼苦苦哀求他都沒有改變心意。
母親終究還是死在了那天,隻留下了一個先天不足的妹妹。
秦花晝隻能帶着這個體弱多病的妹妹在秦府中受着繼母的磋磨和親爹的無視艱難長大。
一陣疾風過,吹開了虛掩住的窗,冷風襲入,冷意使衆人一個激靈從故事中回過神來。
常言道:善者福,惡者禍。
惡者禍雖終至,卻遲到了太久,至于善者福?形神俱滅,福又能報向何處?
所謂天理昭彰,但舉頭三尺真的會有神明主持公道嗎?好像并不會。
天理終究不是上天平白施恩賜予的,而是要由人自己來争取。
顧緣君看了看秦花晝身邊的瘦弱小女孩,未免有些擔心她們未來的路。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秦花晝卻眼中充滿了憧憬,很暢意地笑着告訴她:“我準備帶我妹妹回雲都去,母親葬在那裡,我很想她。我手頭雖閑錢不多,但做個小本生意糊口還是沒問題的。”
顧緣君看着她的模樣亦笑了,充滿希望的日子總是幸福的,未來一切皆可期,她的人生已經在此刻重啟了。
她取出一塊玉佩,遞給秦花晝:“我知你憑自己的本事定能照顧好自己和妹妹,給你這個信物隻是以防萬一,若你們遇到什麼困難,便拿着它去成國公府,管家趙叔會幫襯你們一二。”
秦花晝很珍重這份純粹的善意,她小心地接過玉佩,向着顧緣君幾人抱拳:“萍水相逢,各位卻慈心相向助我良多,願幾位将軍安常履順,早日凱旋,期待他日雲都再會。”
顧緣君笑着調侃:“你也幫我們很多。同祝于你。”
衆人就此與她作别。
此間事了,他們也要啟程回晉城去了。
因傷病之故,顧乘風穿得比其他人更厚重些,他裹緊身上的大氅,最後回望了一眼這座埋葬四千英魂的城池,便雙腿輕夾馬腹,驅使座下戰馬踏上了回程的路。
犀渠玉劍艮家子,白馬金羁俠少年。
前路尚遠,暫莫回頭。
一行人剛至晉城門下,便看到了在此候立多時的顧策王瑜夫婦。
顧乘風輕輕拉住缰繩使馬停下,翻身下馬,看着二人有些憔悴的面龐,他單膝跪地,有些自責:“兒子不孝,讓爹娘擔心了。”
夫婦二人連忙走過來扶起他。
顧策拍拍他的肩膀,看着這個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挺拔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欣慰地給了他肯定:“你做得很好,是爹和娘的驕傲。”
王瑜則滿臉怨怪,卻并非怪他令父母擔心:“你這混小子,出門幾日怎的還和爹娘生分起來了?”
她何嘗不知自己家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如今更加行事有度,代表着經此一遭他真正地長大了。
但也許無人能理解她們為人父母的複雜心情——既希望他們快快長大,可以在這亂世安身立命,卻也希望他們可以長大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不經人間疾苦,不惹凡世塵埃,也永遠如孩提時般對父母親近和信賴。
“娘,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顧乘風似是看出了母親的失落,他如既往般撒賴道,理直氣壯得像個小孩子。
王瑜一下就被他逗笑了:“好好好!外面怪冷的我們快回去,别在這站着了,娪娪還有其他孩子想吃什麼都說來,每個孩子都有份!”
“謝謝娘親!”
“謝謝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