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緣君沉浸在對他這些年所遭遇的一切的心疼當中，無意識地沿着長廊往庖廚的方向而去，卻突然被滿含惡意的議論之聲喚回了心神。

“這顧家小姐真是精明，年紀輕輕就給自己預定好了太子妃的位置，太子也真是豔福不淺，她才十四歲就出落得……”對話的兩個小厮話未盡便邪笑起來。

十四歲的顧緣君尚且懵懂，并不能完全理解這話的意思，但并不妨礙她感知到話中滿滿的惡意。

若是三年後的她，定是要站在他們面前冷眼看着他們，再親自為自己讨回公道的，可惜這時候的她隻會被話激得撲簌簌落下淚來，逃似的跑開。

她躲到角落裡抽噎，久久停不下來。

一邊抽噎一邊自我怨怼：……一定……是因為……她與玄哥哥相處太沒有分寸感……他們才會……那麼說她的……

可是……她與他相交隻是因為意氣相投，她喜歡他隻是因為他是一個很好的人，無關身份地位啊……

許久許久，她才終于平複下來。擦幹了臉上的淚水，她強自鎮定地去庖廚端來熬好的藥送到陳九曜的寝居，卻不知有些紅腫的眼已經出賣了她。

“玄……殿下，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好好養傷。”

連有些粗心的顧乘風都感知到氣氛不對，他連忙順着妹妹的心意一同辭别了。

出門之後他立刻着急地詢問妹妹怎麼了，但顧緣君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

這太反常了，她從來都是将自己的情況說得明明白白、不讓家人擔心的乖小孩，比他懂事太多。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此時屋内，陳九曜靠坐在床頭，回想起方才緣君妹妹難過不安的模樣，還有突然變得疏離的稱呼，他的星眸冷凝下來，迸發出森森寒意，厲聲吩咐道：“查清楚！”

左衛率趙征應聲：“是！”

沒多久他便敲門進來，附在陳九曜耳邊說了方才庭院裡發生的事。

聽完複述的話，陳九曜的手背瞬間崩起青筋，擡臂一振将手中的釉下彩瓷杯狠狠擲在地上，瓷杯觸地瞬間便四分五裂，碎片滑出足有三十尺。

太子殿下向來溫和有禮，很少動怒，趙征從來沒見過他這般模樣，見狀忙垂下頭靜待吩咐。

隻聽前方傳來如數九隆冬的井水般冰凍刺骨的聲音：

“把這二人重打五十闆，逐出雲都！另将府裡的人全部篩查一遍，隻留必要的人手，其他全部遣散！”

“是！”

次日，正閉關備考明年春闱的楚定音聽說了太子重傷的消息，便放下了書冊同顧乘風一起前來探望。

陳九曜向後望了一眼，并沒有見到緣君妹妹的身影，他抿了抿唇，很是擔心。

“娪娪沒來。”顧乘風一眼看出他在找誰，皺着眉解釋道：“昨日回去她便将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出來，誰勸都沒用。還好我娘單獨進去和她聊了會，出來之後告訴我們沒什麼事，我們才放下心來。但讓她出門卻是萬萬叫不動的。”

楚定音聞言皺起眉來，但聽乘風話中的意思是連他都不知，自己也不好冒昧多問。

而知道前因後果的陳九曜聞言更加悔恨，都怪他沒有管好自己府中人，竟讓這樣的污言穢語傳到她耳朵裡！這個長大之後内斂羞怯得如兔子般的小姑娘怎麼能聽得了這些！

“明日的會武宴原本我還想帶她一起去，現在估計是不成了。”顧乘風有些遺憾，兵部為武科新進士準備的這個宴會定是很熱鬧，而且他可是今科武狀元，妹妹不能同去太可惜了……

陳九曜經此一事卻有了新的看法，他勸道：“緣君妹妹日漸長大，私下我們如兒時一般相處無事，但在外我們還是同她保持些距離，免得影響了她的聲名，她畢竟是女孩兒，世俗的桎梏要比我們要多太多……衆口悠悠，我們便是想堵，也是堵不盡的。你這個哥哥也注意點，這種全是男子的宴會就不要拉她一起了。”

說罷他将做了一夜的東西交給顧乘風，托他帶給緣君妹妹。

顧乘風似懂非懂：“嗷嗷……”

當顧緣君打開這個盒子的時候，看見了一塊溫潤的玉牌。

她從低沉的情緒中短暫地剝離了片刻，有些困惑：玄……殿下為什麼要送這個東西給她？

她将玉牌取出，拿在手中輕輕摩挲了下，通過觸感才發現上面刻着精巧的小字：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她立刻便懂了他溫柔的勸解：

不要在意外界聲音，那些别人口中的是非并不會影響青山傲立、也不會動搖日升日落的法則，更不該影響了自己。

這一刻，她好期待自己快快長大，她想，十七歲的她定然同此時十七歲的殿下一樣堅定，她也要做傲立的青山，她也要做不可動搖的磐石！

她從書格上取下昨日被打斷未看完的書冊，繼續在這夏日窗前的光影中讀了下去。

窗扇上依舊有斑鸠飛起飛落、啼叫不休，但她卻再也不會分給它們一個眼神了。

……

顧緣君從睡夢中醒來，窗外的天蒙蒙欲亮。

她輕輕眨了下桃花眼，睫毛跟着輕顫，整個人慢慢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