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貧富差距實在太大了。
其實這在往年尚無大礙,因為對淳樸的百姓來說,隻要能飽暖,富者自富去,雖會豔羨但不至生妒,這些與他們又何幹呢?
但在災年和戰亂之時,飽暖也成了奢望,貧富差距便成了一把最利的刀。
一則餓殍載道,生民可憐,是當權者之過,亦是他們之過;二則這種尖銳的社會矛盾也會導緻進一步的動蕩。因而是絕不能坐視的。
但若要富者平白奉獻出積蓄,那也并非是公平的、正義的。
他們到底還能做些什麼呢?他們今日做的事也不過是能幫助這一城的百姓而已,而這萬裡山河上還有太多太多百姓正在啼饑号寒。
其實由朝廷救濟才是最優解,這本該是朝廷做的事,也唯有朝廷才有足夠的力量做這件事。但是此時陳九曜遠在千裡之外,對朝堂的控制力降低了太多。
還未等他們想出成形的對策來,便有士兵來報,說偵察兵發現有大量匈奴向晉城而來,顧策和楚非兩位将軍讓他們速歸。
事有輕重緩急,衆人暫且放下這些心事,立刻趕回軍營去。
緊急分派了各自的任務,幾人便穿戴好铠甲,去了不同的方位督戰守城。
事實再次證明了晉城的固若金湯。
陳九曜和蕭雲山此前加高了城牆、修了甕城,再加上大霂将士夜以繼日的刻苦訓練,固守晉城并非難事。
但現在也尚不是主動揮刀與匈奴正面交鋒的時機,以少對多,便是赢,也會傷亡慘重,對他們來說,每一條将士的命都珍貴,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并非可以算是真正的勝利。
且再等等。
士兵散去,顧緣君獨自坐在了城牆之上,看着天際稀疏的星辰出神。
忽然身後傳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想她大概知道是誰,所以并沒有回頭。
說她能從腳步聲分辨來人或許有些荒誕,但事實上,相識十餘年,她真的記住了太多不該記住的細節。
果然,那人在她身邊坐下了,用熟悉的清朗嗓音問:“還在想白天的事?”
她望向陳九曜在月色下分明的側臉,輕輕點頭:“嗯。”
“那便一起想罷。”
萬籁歸甯,二人安靜地坐在黯淡的月色之下,迎面吹着寒涼而提神的冬日夜風。
這倒是個沉思的好地方。
待月亮再次從雲層中露出來,陳九曜忽然苦笑出聲:“讓朝廷救濟的辦法我倒是想出來了,隻是自此我們便再别想拿到一厘軍資了。”
顧緣君聽了他的話卻笑得開心:“那豈不是正好?我也隻想出了賺錢的法子。”
……
次日一早,顧緣君是被痛意喚醒的。
她将手搭在小腹之上,輕輕按壓卻不能緩解分毫。躺在床上也是輾轉反側再難入睡,她幹脆緊皺眉頭扶着床沿坐了起來,咬着牙簡單洗漱後便出了牙帳向主營帳而去。
時間緊迫,昨夜的計劃需得盡快開始推進。
“緣君?”
待她有些艱難地走至主營帳門口時,一個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是楚定音。
不待她回頭,他便疾步走過來扶住她:“你這是怎麼了?”
他克制有禮地打量着她,見她在隆冬中額間沁出了細汗,嘴唇微白,左手輕搭在腹上,一下便明白了過來。
從前去成國公府找她時并不是沒有碰上過這種情形,慢慢他也就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隻是……
他在心中推算了下時間:“你上月不是沒什麼事……咳……”
冒昧問出口之後他才後知後覺這話不太妥當,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以遮掩。
顧緣君被他問得臉頰輕燙。
其實她也有些疑惑,自習武以後她來月信時的腹痛症狀輕了許多,因而上個月就算在軍營中操練也并無大礙,怎麼突然又嚴重了起來?痛意侵占了她的心神,她一時有些迷糊。
楚定音看着她有些迷茫的樣子,回憶起自己看過的那些醫書來。
親朋皆知他愛書,讀書無節,涉獵頗廣,其實醫書他也有看過一些。
片刻他開口:“‘經行腹痛證,或因外寒所逆,或素向不慎寒涼。’你最近是不是受凍了?”
顧緣君這才頭腦清明起來,想起了昨夜城牆上的寒風,有些懊惱:“啊……對。”
“你啊……”楚定音有些無奈,一手扶着她,一手掀開帳簾,卻發現裡面有人在,立刻閉上了嘴。
營帳内陳九曜正提着筆,但筆下的紙卻是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