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分紅是咱們大家用的,大哥怎麼能胳膊肘往外拐,大哥要盡孝心不是還有私庫嘛。”鐘倩兒努着嘴,小聲嘟囔。
鐘行簡沉吟一息,仿佛明白了其中厲害幹系,轉口道,“兒子願意拿出私庫。”
範氏更不願意了,“私庫雖然是大長公主賜給你的,可哪有用你的私産填補虧空的道理。”
兒子的私産不行,兒媳的就可以。
說來說去,範氏就是訛上她了。
幾個人的目光深深淺淺落在江若汐身上,江若汐任由他們看着,自己垂下眸,神色帶着一絲初夏的悶靜,清麗得不食人間煙火。
“母親,茶樓是若汐自己的産業,哪能讓她拿這些填補虧空的。”鐘行簡嗓音清冽,如簌簌的雪。
兒子公然開始維護妻子,範氏悶了聲。
“她的錢還不是出自國公府。”劉玉不忿,終是有些刻薄,被鐘行簡冷淡的一個眼神殺了回來。
屋内陷入僵局。
唯有一陣風卷進,搜刮着衆人身上最後的體面。
幾個女子因着鐘行簡在場的緣故,好似都收着力道,
江若汐懶得跟她們耗,清亮的嗓音打破這份沉悶,“請總管事過來。”
不一會,總管事帶着全年賬目前來。
一年賬目江若汐了然于胸,“鐘府雖然進項多,用錢的地方也多,府上爺們為官,沒有多餘的産業。不僅府上賬目不好看,連各房都過得拮據。”
“府上的賬目,每年都吃緊,逢年過節,除了宴席和各房的衣裳首飾用得都是最好的除外,節禮都選了物美價廉的。可壽宴卻不能含糊,尤其祖母壽宴,請的是全京城的王公百官。且大長公主之尊,更不能寒碜。”
“所以,大嫂拿些銀錢也是為咱們府上掙顔面不是。”劉玉見縫插針,陪着幹巴巴的笑。
江若汐站在那裡,嗓音清亮,說話不拖泥帶水,浸潤在時光裡,卻比時光更瑰麗多姿,
“二弟妹說得不對。府上之事必然府庫銀錢出,如果破了這個規矩,日後中饋掌管隻會越來越混亂。今日可以拿我的銀錢填空,哪日,豈知不會拿二弟妹的銀錢填補虧空。”
一句話挖到劉玉的陳年舊疤,她的嫁妝可是都填補了上個月的虧空。
這個口子确實不能開。
劉玉的嘴總算閉上了。
江若汐下了定論,“府上用銀錢必須府庫出。總管事,賬目上哪裡的銀錢還寬裕?”
總管事道,“除了過年,就隻有大奶奶的壽宴。”
“江若汐!”
全力以赴支撐的體面在這刻轟然崩塌,範氏雙目瞋圓,嗓音如獵豹怒吼,臉上的猙獰壓不住。
你瞧,江若汐可以輕輕松松擊垮對手的防線,因為她太了解眼前這些人。
她根本不需要所謂的男人撐腰。
因為,他甚至都撐不住,
還白白耗費自己的時間。
鐘行簡臉色有些難看,倒不是因為她“冒犯”了母親,而是實實在在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準确地說,脫力。
就在方才,他還以為自己是妻子的支撐,是可以讓她在後院擡起頭、不受欺負排擠的力量,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其實她并不需要他。
失去,像手裡的沙,眼睜睜看着一點點流逝,卻無能為力。
事情最終懸而未決,也可以說已經解決了,江若汐分毫未失,範氏被氣得差點吐血,知道自己動不得江若汐,隻能眼睜睜看她走了。
*
大長公主的壽宴如約而至。
鐘府的女子,鐘珞兒、鐘倩兒、三房喬氏、葉婉清都各懷心事。
鐘倩兒磨了母親,終于要了一套頭面,體體面面出席,在貴女堆裡,享受着萬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恭維,走起路時步搖輕輕擺動,笑起來鑲了珍珠的團扇掩面。對她而言,今日甚至比除夕還要隆重。
與她相比,鐘珞兒沉寂許多,她幾乎是躲在角落靜靜喝茶,與這樣的熱鬧有些格格不入,貴女公子們聚到花廳中央的空地上投壺,她都依然靜靜坐在一處喝茶。
有年輕公子過來搭讪,都被她三言兩語打發了。
夫人們坐在不遠處花廳裡互相試探和攀扯着,喬氏身邊也圍了不少人,她放出兒子要成親的消息,不少人遞過來小的肖像,這也是大長公主宴上的一景,有意向的,将小型的肖像塞過去,互相相看。
老爺們在再遠一些的堂廳裡談笑議事,中間隻隔了一個彎月碧湖,兩處話聲隐約可聽。
庭院中央有塊空地,衆人投了半個時辰的壺,選出了魁首,女子是鐘倩兒,男子是王子瑜。
有夫人打聽,“這位公子是誰?生得倒是儀表堂堂,可有官職在身?”
知道底細的夫人回話,“他在吏部任主事,二十歲高中,倒是有些年輕有為,隻是家裡欠些,是慶遠伯家獨子。”
“家裡倒是幹淨,就是門第低些。”
慶遠伯王慶來生性淡薄,夫人博雅,好禮佛,一年常不出門,家中事少管,就這麼一個獨子。
江若汐陪坐在大長公主身邊,聽見祖母問她,“你覺得王主事如何?”
江若汐擡眸看陽光下神色飛揚的兩人,一個内斂一個跋扈,想起上一世的結果,道,
“尚可。門第倒是其次,如果品行能力出衆,便不錯。”
大長公主眼底隐隐含着柔和笑,未再言語。
庭院中央有人起哄,“咱們讓女子魁首與男子魁首比試比試,看誰更勝一籌如何?”
立即有人附和,吵吵嚷嚷聲一層高過一浪。
鐘倩兒揚揚下颌,“怎麼樣?敢不敢!”
投壺她勢在必得,每年,在院中無事她便要練個一兩個時辰,自信勝過所有人。
王子瑜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毫不忌諱回她,“在下願意奉陪。”
兩人投了三壺不分上下。
大長公主傳話都賜了賞,投壺一事算是作罷。鐘倩兒卻因沒勝耿耿于懷,接完賞後,重又下了戰書,
“哪日再有機會,另找東西比過,我定能勝你。”
王子瑜應下,“在下恭候。”
衆人興緻而歸,上了新茶,正要品,一女子翩然而至。
葉婉清身着舞裙,裙擺寬大而輕盈,色彩斑斓,有濃郁的烈焰,也有幽深的夜空,随她的走動似翻湧的雲海,
在舞裙的包裹下,葉婉清的身姿更顯婀娜,腰肢纖細而柔韌,紅唇輕啟,眼波流轉間透露出無盡的誘惑。
所有人的目光瞬時被葉婉清吸引,她享受着衆人豔羨的目光,腳步輕盈,頃刻來到大長公主面前,瑩瑩福身,舉手投足妩媚多情,多少公子看傻了眼。
“舅祖母,晚輩葉婉清,您的壽誕,我請求獻舞一曲,作為壽禮獻給您。”
雖未見過,大長公主猜到此人就是投奔到府上的國公爺表妹的後輩。
“允。”
葉婉清起身卻沒即刻起舞,“小女還有一事相求,有舞不能沒樂,聽聞世子表哥鐘行簡彈《潇湘曲》一絕,小女子鬥膽請表哥彈奏一曲,請舅祖母準允。”
大長公主不動聲色看眼江若汐,緩聲吩咐,“差人去問世子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