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谷主腿腳不便,走路顫顫巍巍,左手牽着一高約四尺的孩童,其素布遮面隻餘一雙靈動好奇的眸眼。身着靛青圓領紋袍的黎安緊随其後,目光忐忑,生怕自家的寶貝兒子摔了。
在黎府家丁惡狠狠的注視下,村民們不情不願讓出一條道,将正堂前最佳的祭拜位置空了出來。
戊時已到,夕陽沒于西邊山頭,帶走最後一絲昏黃光亮。天地黯淡,萬物朦胧。衆人因眼前景物的不真切,生出一股不安。
黎谷主與黎安率先上前點了三炷香,磕頭祭拜。村名們紛紛跟随,諸多香燭将殿前獸柄銅爐插得滿滿當當。
燭光浮動,煙火袅袅,周遭卻靜得出奇。
一粗布麻衣的壯漢好奇張望,見四處無動靜,終是憋不住,“張藥師不是叫咱們來領治紅斑症的藥嘛,怎麼遲遲不見來?”
“對啊,戊時到了,為何還不來?”
伴随一銀絲老者幹澀暗啞的聲音,神祠西側的小門傳來“吱呀”一聲。
張藥師手捧一大陶罐,吃力地擠進來,身後緊随的紫蘇還抱兩小罐子。神祠内的寂靜被打破,衆人交頭接耳,瞅着這些罐子稀奇又迫切。
“張藥師,這罐中便是紅斑症的解藥?”黎谷主将信将疑,拄着拐杖湊近瞧了瞧。
“是,”将手中陶罐穩穩放于榆木案台上,張藥師才不緊不慢作答,“此藥紫蘇姑娘已經試過,的确能解身上所患紅斑。”
紫蘇今日未戴面紗,小臉白皙紅潤,一雙星眸靈動可愛。她唇角微勾,難掩心情愉悅,張藥師的話方落,便上前卷起半截衣袖。
手腕纖瘦白嫩,其上光滑如玉,無一星半點的紅斑痕迹。
“真的!”村民紛紛激動不已,個個目中盈滿喜悅,“紅斑真的沒了!”
一年逾五十的弓背老妪坐地痛哭,“孫兒身上的紅斑有救了,有救了!”
見此,黎安連忙抱着湘兒上前,語氣焦急,“這藥先給湘兒,要多少銀錢張藥師盡管張口。”
“我...”張藥師方準備張口,便被癱坐在地的老妪搶了話,“憑什麼先給湘兒,就你的兒子寶貝。”
“對啊,憑什麼。”其他村民也看不下去,紛紛向黎安投來鄙夷目光,但他一臉不屑,傲慢出口,“你們有錢買藥嗎?”
“這…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這藥是張藥師制出的,他說了算。”
衆人被氣得咬牙切齒,提及錢财又頓失底氣,隻得把希望投向張藥師。
張藥師目光幽深,頓了一會兒才道:“欲得此藥,的确無需銀錢。”
“就是嘛,張藥師才不是貪财之人。”聞聽此言,村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個個面露感激。在一片稱贊聲中,張藥師卻重重歎了口氣。
大家随即噤聲,滿目狐疑望去,這才發現張藥師印堂發黑,眉目緊蹙,整個人像被吸了精血,面上無一點制出解藥的喜悅。
“實不相瞞,我近日遇到了怪事。”張藥師嗓音嘶啞,滿目恐懼地顫聲道:“我應是被嫣兒的鬼魂纏上了。”
“嫣兒?!”這名字早已成了村中忌諱,三年來無人敢提。如今再次聽到,大夥兒神色異樣,自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院内倏地吹進一陣冷風,祈福的木牌互相撞擊,“哐當哐當”地響,吓得衆人一激靈,不自覺靠攏在一起。
瞥了眼村民們的反應,張藥師才神色凄楚地繼續,
“紅斑症的解藥我苦研三年一無所獲,而今能制出,皆因半月前來蓬萊神祠祭拜了一趟。”
“那日我在這上了三炷香,磕完頭起身之際,竟聽到“吱呀”一聲。我擡首一瞧,正中的棺木蓋闆竟自己打開。”
殿内衆人互相探了探眼色,這棺木乃三年前岐山道長所封,常人壓根打不開,而今怎會自己開了?
大夥兒覺着奇怪,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當時我心裡害怕,卻又好奇得緊,沒忍住上前瞅了瞅。”
“棺木内并無異常,隻是幾件嫣兒的尋常衣物。仔細一瞧,側邊竟多了一封信。我好奇打開,其上赫然寫着紅斑症的治療之法。”
見衆人的心神皆被吸引到這,張藥師特意頓了頓,
“按此法果真制出了解藥,可至此我再無好眠。嫣兒鬼魂每逢夜半便來尋我,哭訴縣令千金被毒殺不是她所為,讓我為她申冤。”
“什麼?”衆人驚異,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縣令千金被殺不是嫣兒姑娘所為,還能是誰?”
聞言,黎谷主和黎安滞愣在地,目露恐懼。緩了好一會兒,黎安才顫着腿上前,捉住張藥師衣袖,啞聲詢問:”你真的見到了嫣兒?“
“這是自然,”張藥師斂去眼中的厭嫌,不經意抽走袖袍,望着衆人大聲道:“而今,誰能驅走嫣兒鬼魂讓她不要再纏着我,這解藥就歸誰。”
“這...”村民們目露困色,面面相觑想不出解決之策。
就在此時,背後湧來一股夜風,森涼陰冷,殿内燭火頃刻熄滅,衆人眼前一片漆黑。他們本就因張藥師被鬼混纏身的言論,心底發涼,此刻愈加驚惶不安。
“我是冤枉的~”
一陣若有似無的女子哭泣聲傳來,衆人吓得直打顫,“有鬼,有鬼!”
“誰能幫幫我,我是冤枉的~”
女子的哭泣聲愈加清晰,村民六神無主,慌忙向大門逃去,但所有出路都被堵住,他們隻得重新聚到殿前。
“誰...誰在說話…”
黎安顫着聲提問,雙腿抖個不停,但周遭一片寂靜,隻餘齒牙磕碰得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