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靈緩步行至關押宋乾的牢房,神色萎靡之人瞧見她的到來,目中呆滞并無波瀾。
纖細的小手随即點燃特意帶來的沉香,香味淡雅清幽,未及片刻便驅散了牢中腐臭的氣味。
趴在地上之人随即動了動,目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是蘭兒最喜的齊并香。”
“是啊,”桑靈清淺一笑,笑意卻未及眼底,
“齊并香…齊并香,寓意可與夫君,舉案齊眉,白頭相并。”
她嗓音幽涼,頓挫有别,每一次的停頓皆冷硬地叩在宋乾心頭,令他的悔恨與痛楚更深一寸。
“聽聞宋大善人竟欲割腕自戕?”問完,桑靈極不認同地搖搖頭,
“宋大善人可不能這般死去,我還有話同你講。”
她自袖袍内取出一片枯萎發黃的樹葉,遞至宋乾面前。那人滿目困惑,并未接過。
“這是赤巧樹的葉子,安春兒的院落便栽種此樹。而這片葉子,被宋夫人夾在書冊中多年。”
“什麼?”
聞言,宋乾滿目愕然。他不顧腕部的傷口,在疼痛中掙紮着起身,一點一點朝桑靈爬來。
“你說什麼?”他嗓音發顫,蘊含着濃重的不可置信。
“我說,心蘭小姐早已知曉你與安春兒的私情,卻因對你愛慕極深,并未說出,一直默默護着你。”
此時此刻宋乾目中的苦痛,正稱桑靈之意,但她覺着不夠,嗓音涼寒地補充:
“你可知曉此片枝葉夾在何書中?”
宋乾并未回應,瞠圓的雙目一瞬不瞬的瞧着她。瞥見其内盈盈的淚意,桑靈隻覺可笑。
“夾在宋大善人七年前做得虛假賬冊内。”
此言一出,宋乾再無支撐軀體的氣力,整個人癱倒在枯草之上,重重喘着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嘶啞着發聲:
“蘭兒什麼都知道,她早已知曉我的居心不良,卻依舊對我關懷備至。是我負了她,是我對不起她!”
“如此不堪的我,她為何佑護至此…”
宋乾想不通徹,桑靈卻知曉為何。她頗為好心地解釋,讓眼前人墜入愈加寒涼的冰窖。
“宋夫人失蹤那日,與丫鬟一同聽了戲目《青山黛》,她自始至終都渴望你能真心待她,如戲中的秀才與表妹一般琴瑟和鳴,白首與共。”
“可她又清醒地知曉,一切皆是妄想,故而暗自垂淚,傷懷不已。她無比愛慕你,愛慕到知曉自己是你随時可棄的棋子,依舊珍惜與你相處的每一日。”
說到最後,她喉間因悲憤帶了哽咽,
“宋乾,你親手殺了這世上最愛你的人!”
話落,潮濕發黴的水牢中爆發出聲嘶力竭的悲嚎,宋乾不斷捶打自己的頭顱,雙目猩紅一片。
桑靈神色淡漠地瞧着他,問出心中最後的困惑,“宋乾,你若對宋夫人的确心存愛意,三月前為何還要痛下毒手?”
“我…”
宋乾雙目無神地瞧着前方,嗓音幹澀嘶啞,頓了好一會兒才從回憶中抽神,
“我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安春兒,對蘭兒隻是利用,直至…失去她的那一刻。”
悶窒的水牢中,隻餘宋乾痛哭之聲,桑靈沉默許久才緩緩出聲,
“過幾日我便要動身前往陽溪谷,無法再來看望宋大善人。不過我已與徐大人說好,他會時常帶些宋夫人的舊物來瞧你。”
“不!我不要見到與蘭兒相關的一切!”
宋乾連連搖頭,目中皆是拒絕之意,“我隻想下黃泉去陪蘭兒,我不要在這黑漆漆的牢中承受相思之苦。”
“我就是要你受這相思之苦,讓你睹物思人,追悔莫及!讓你在這無盡長夜中,輾轉反側,痛苦悔恨!直至…”
桑靈平複了下胸中波濤翻湧的怒氣,語氣變得幽涼平緩,
“直至你對宋夫人的愛慕與思念不再,便可下黃泉繼續去贖罪了。”
言罷,水牢内響起悲痛欲絕的哭嚎,但她頭也未回地離開了此地。
宋乾對宋夫人确有愛意,若無愛意何來悔恨,何來不管不顧的割腕自戕。可遲來的深情比草賤,他好生在今後無窮無盡的暗夜中悔恨難眠。
海妖詛咒殺人的邪說,在安春兒伏誅後日漸消弭。頹垣敗壁的前林渡口被修繕一新,再度投入使用。
明日,那裡便有一班前往陽溪谷的客船。
善濟院廂房内,桑靈正在疊衣裳,而宋言亦早已打包好一切,悠閑自得地倚在門柱,等待屋中之人将一切收拾妥當。
他翹起的唇角,自知曉裴逸不會跟着他們一同前往陽溪谷後,便再未壓下來。
“桑姑娘,桑姑娘,你快去勸勸裴公子吧。”
戚冬着急忙慌地趕來,打破屋中的和諧靜谧。
“裴逸遇到了何事?”
桑靈方喚出“裴逸”二字,便收到一束哀怨的目光,于是連忙垂首,默默收拾起行囊。
見此,戚冬急迫不已,慌忙解釋:
“前些日子,裴公子不是去雜室取墨被斷裂的方櫃砸到了腿嘛…”
此言一出,桑靈眨巴眨巴眼瞧向罪魁禍首,罪魁禍首憤懑地瞧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同夥,同夥心虛地眼神亂閃,嗓音越壓越低,
“結果…結果無意打通了經脈,蒲神醫已想出治愈裴公子腿疾的法子了。”
“這不是好事?”
雖與裴逸已斷絕情義,但桑靈還是由衷為他高興。
“可裴公子一直拒絕醫治,這幾日甚至将自己關于屋中,不肯進食。桑姑娘,你快去勸勸裴公子吧,而今他除了你誰也不見。”
戚冬心急如焚,桑靈卻面色平靜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