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順十六年仲秋,病殁于朝榮宮。”
史官寥寥幾筆,蓋棺定論前人一生。病殁兩字如是輕巧,非親曆者如何能說得清?
嘉順十六年春,代天巡狩的朝榮太子路過青州城,聽聞告老還鄉的恩師就在青州,臨時決定取道曲屏山,于蘭芷學院小住一段時日。
入住沒幾日,青州桃花汛姗姗來遲。
聽聞東海之濱堤毀田泱,朝榮心急如焚,當即作别恩師,奔赴東海,相助青州府君。
誰成想,一場浩劫沒能落幕,新的哀曲已經悄然奏響……
安置完災民不多時,營中出現疫病,傳染性極強,隻一夕便要了百來人性命。
救災是情理之中,治病卻并非職責所在,遑論朝榮隻是偶然路過。可獨善其身不是他的行事準則。
忙前忙後又半月,疫病被控制,一切仿佛塵埃落定。
朝榮終于放下心,于處暑時分啟程回京……
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
意外之所以被稱之為意外,在于它從來不可預料。
啟程不多時,與病人同進同出都安然無恙的朝榮太子忽地出現了疫疾之症……
後事不論。别的州府或有不同,青州城卻不同其他。朝榮太子是青州的恩人,城内百姓無一不敬、無一不念。
師承伯鸾先生的青州學子怎會以朝榮太子之名,行犯上作亂之事?
誰人在後,妄圖抹黑朝榮?
“疾風?”
“爺?”
不等宋晞出聲,姬珣握着她的手越發用力,思量片刻,倏地轉向疾風,正色道:“整理行裝,即刻啟程,去青州!”
“爺!”
疾風一怔,勸阻的話已到嘴邊,宋晞回過神,拉住姬珣道:“不可,端華還在南州,此時離開……”
“無妨。”姬珣溫聲打斷,勾住她的小指輕捏了捏,附耳道,“莫不是忘了他先前所求?倘若那些人與他無關,而今行刺之人有兩撥,與他分頭行事也在情理之中。倘若……”
倘若那些死士當真是端華的部署。姬珣目光頓沉,沉聲道:“他要親自調查,要一一問話今日出行的南甯軍,若是再三勸阻,反顯得我南甯軍心虛,倒不如遂了他的願。”
姬珣輕輕眨眼,正色道:“我南甯軍中人,又豈是他三言兩語能挑唆的?是以,去青州,亦是為避嫌。”
“爺!”
宋晞面露遲疑,正欲說些什麼,一旁的追影倏地上前,撓着頭道:“說起青州,近幾日事忙,有一事忘了禀報。爺,”他自袖中掏出一封書信,一邊遞給姬珣,一邊道,“小泉将軍來信說,他和蘭大人已平安抵青,将迢西驿站之事上禀淮南王後,王爺心情大悅,立時吩咐他傳書來,問爺什麼時候得空,定要去淮南王府看看!”
“如此正好。”姬珣轉向宋晞,眼裡噙着若有似無的狡黠,輕道,“有淮南王邀約,你我更是師出有名。”
不等對方應答,他傾身向前,以隻他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附耳道:“先去淮南王府,再去曲屏山,可好?”
宋晞目光微顫。
紅塵莽莽路遙遙,多年未見,故人安在否?
——姬珣不曾忘記她對叔父的惦念。
宋晞仰起頭,落了秋晖的頰邊浮出些許煙火氣,皎若秋水的眸間映出姬珣的身影。兩相交彙,四目皆盈盈。
“好!”
時已入暮秋,南州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涼。好在青州臨海,越往東去,迎面而來的風越是舒爽怡人。
十日後,迎着暮秋的晨晖,姬珣一行輕裝簡行抵達青州地界。
官道左右煙柳垂首,宿麥蒼蒼,四下怡然而開闊。
“駕!”
不知不覺間,青州城門已近在眼前。
見宋晞一臉心切地挑起車簾,姬珣兩眼下彎,正欲讓金影加快速度,官道正前方忽地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幾人擡眼望去,但見漫天浮塵紛揚,騎着高頭大馬的四五人正朝他們快馬揚鞭而來。
“世子爺?!”
“籲——”
斜落而來光透過漫天浮塵,勾勒出少年将軍飒爽英姿。
待來人急急勒住缰繩,姬珣幾人才認出,來人原是換上了戎裝的小泉将軍一行。
“泉将軍!”幾人精神一振,立時迎上前道,“一别數月,泉将軍别來無恙!”
“爺、雲姑娘!”
泉醴緊勒住缰繩,等不及坐騎停穩,一面拱手作揖,一面朝他幾人後方張望,大喇喇道:“世子爺,追影兄今次沒來?”
姬珣笑着搖搖頭:“府中還有些旁的事務,他脫不開身,今次隻四影一道來了。”
“金兄!木兄!”
泉醴朝車前兩人行禮,卻也不問另兩人藏在何處,隻颔首道:“幸得爺到了!再不到,屬下的耳朵都要被王爺和王妃念出繭子了!”
昔日同為朝中肱骨,南甯侯與淮南王時有往來,姬珣亦與兩位長輩相熟。
聽他提起淮南王夫婦,姬珣下意識看向車内的宋晞,見她伸長了脖頸兩眼放光模樣,眼裡泛出不自知的笑意,又轉向朝前方道:“既如此,有勞泉将軍帶路。”
“淮南王府在城西。”泉醴拉動缰繩,一邊調轉馬頭,一邊同兩人解釋,“入城半個時辰便到了,兩位且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