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海上的雨來得又急又猛,片刻功夫,幾丈之外的觀音像便融于潇潇雨幕,難辨形迹。
好在般若崖下多洞窟。
宋晞兩人将雲追安置進一處隐蔽的洞窟,回到洞口時才發現,外頭大雨如注,汪洋如傾,哪還辨得清見來時路。
“莫急!”
見宋晞蹙眉,姬珣拉住她垂在身側的左手,回身看了看四下,拉着她躲開洞口的風雨,一邊往洞裡走,一邊道:“海上的雨來得及,去得必定也快,即便一時半會停不了。”
直至一塊平整的岩石前,他解下披風鋪到岩石上,按住她雙肩讓她坐,一邊安慰她道:“待金影木影回府,必定很快就會發現你我不在。”
心下明白尋找文音之事不急于一時,宋晞轉頭望向洞外的疾風驟雨,拉姬珣同坐身旁,肩并肩,頭對頭,遙望着洞外風雨潇潇,水天一色。
凄迷雨幕裡穿過一隻落單的鷗鳥,等不及栖枝卻被暴雨砸中,兩眼一翻,直直朝洶湧澎湃的海上栽去。
洞内涼風幽幽,如誰人飲泣,如怨如訴。
宋晞兩眼盯着那隻頹然墜落的鷗鳥,拉着姬珣的手微微一顫。
“她是靡音族人……”
舍然大喜,鷗鳥忘機。靡音之道何以不得善終?
“雲姓本就少見,我早該想到……”
宋晞輕而啞的低咛落入蕭蕭風雨、洶湧浪潮,聽得姬珣心口發緊。
他拉住她冰冷的雙手,另一隻手環住她雙肩,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非你之過。阿晞,莫要自責。”
五指作篦梳過她被風吹亂的鬓邊青絲,不等人應聲,他落在對方肩上的力道微微加重,耳語呢喃般柔聲開口。
“阿晞聰慧,青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桃源村、青州府,甚至、”姬珣微微一頓,又道,“淮南王府,若有一人信她,一人幫她,她何至于裝瘋賣傻,甚至于人前‘不知廉恥’‘袒胸露乳’這麼多年,直至你我這兩個外鄉人的出現?”
蘊着缱绻的吐息仿佛十裡春堤楊柳風,拂過耳際,在她心裡吹落一場連綿不休的杏花雨。
“阿晞,并非如此。”
“轟隆隆——”
洞外驚濤駭浪依舊,大雨連綿不休。
少頃,姬珣裹着夜色、伴着悶雷的聲音再次響起。
“并非如你以為那般,走下馬車、走向她,才給她帶去了殺身之禍。事實或許恰好相反,或許是你的看見她、走向她,才讓她這些年的等待有了意義,讓她如同一潭死水的日複一日終于迎來了撥雲見日的一天。”
暗裡伴着涼風的聲音又沉又緩,莫名動人心弦。
“阿晞,世路多艱,卿比晞陽……是你予她希望。”
宋晞的心上泛起一陣柔軟,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落在肩上的手陡然用力,姬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再有。”
她下意識偏過頭,聽柔如春風的吐息裡落下一字一句,卻如夜半驚雷般猝不及防,攝人心魂。
“甯嬷嬷、姜公公、水洛、水汐、水汜、齊文、齊武……他們同樣如此。”
乍聞舊人之名,宋晞渾身一顫,原本清明的眸間刹時狂風暴雨、滔天巨浪,試圖掙脫開他的懷抱,又似被人在刹那間抽空了周身氣力,隻得怔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惶惶難安。
“從來非你之過!”
一早看穿她的自苦與自責,亦分明今日的她為何會對萍水相逢的雲追如是上心,本是為開解,待看清昏晦浮光下,眼前人渾身發抖又茫然無措的神情,姬珣的心重重一顫,近乎刹時後悔起自己一時沖動、口不擇言。
“阿晞!”
他一手按在宋晞頸後,與她額頭相抵,四目相望。
直至對方的眼睛裡終于重又映出他的影子,他陡然直起身,猛地擁她入懷。
“阿晞,他們每個人……從來非你之過,是那個表面給你選擇,實際以此為挾之人,是他絕了他們的生路!”
擁着她的力道越來越重,姬珣呼吸發顫,隻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愛你護你至深,所以那般心甘情願,那般甘之如饴……若讓他們知曉,時至今日你依舊在為他們的離去而自苦,九泉之下,他們如何能安心?”
“轟隆隆——”
洞外驚雷聲聲,疾風驟雨連綿依舊。
無盡的浪湧與雷鳴聲裡,宋晞被姬珣擁在仿佛銅牆鐵壁的懷中,夜幕為遮,風雨作伴,自前世起便壓在心上的驚、恐、憂、懼、悲、念、怒……如同海浪聲聲急叩心門,不知不覺兩眼酸脹,淚如雨下。
親朋皆散,子民流離,隻她一人踽踽獨行莽莽塵世間……可姬珣說,無論當時,還是現下,皆人之錯,非她之過。
潇潇風雨中,幾多離合與悲歡。
……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四合,洞外風雨漸歇。
懷中人漸漸沒了聲音,姬珣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偏過頭看。
凝着淚水的睫稍正微微翕動,宋晞兩靥微紅,枕着他的肩,不知何時已睡了過去。
姬珣隻覺心上一片柔軟,護住她的肩,動作輕柔調整着姿勢,試圖讓她睡得更舒服些。
“哐!”
“嘩啦——”
姿勢調整至一半,哐啷啷的抛錨聲伴着浪湧自洞外傳來。與此同時,洞外忽然透進三兩火光,照着影影綽綽,不時來回掠過洞口。
“嗯?”
懷中人悠悠醒轉,不等她出聲,姬珣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搖搖頭道:“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