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無垠,蒼穹如墨。
寥落星河下,飒飒長風繞旌旗,雲怒浪正嚣。
浩浩風浪間,但見數百平渡軍披甲帶刀迎風而立,聲勢赫赫待軍崖下,仿佛經年韬光養晦,隻為今朝。
高出海面不多的礁石上,一襲湖碧色長衫的姬珣颀身而立,兩眼一動不動盯着船頭方向,面沉似水。
泉醴銀甲長刀立于身側,不時看他一眼,又順着他的視線望向船頭,目光如炬。
漫天流雲,風怒雲嚣。
黃幫主一行抵着宋晞出現在門口的刹那,崖上驚鳥振翅,凜風倏而大作。
數百弓箭手齊齊開弦拉弓,镞上沾油點火,搭在弦上,隻等泉醴一聲令下,便能将灣内張牙舞爪的赤練号化作一隻火篩。
“王爺,别來無恙!”
船頭方向,黃幫主砍刀抵在宋晞頸下,蹑足近前之時,右眼如炬掃過般若崖上下。
瞧見平渡軍後探頭探腦的淮南王,他抵在宋晞頸下的砍刀微微收緊,冷然出聲。
淮南王不請自來,本不欲為人覺察,而今被識破,依舊不慌不忙瞟了眼船頭方向,又看向姬珣所在,想了想,走向對方道:“賢侄,賊子卑劣,是夜天寒,怎得不披甲便來了?”
海邊浪怒風呼,無人應答。
海浪起伏的礁石上,看清宋晞頸下的長刀,姬珣目光微沉,負在身後的手微微一曲。
“王爺!”
泉醴轉過身,看了淮南王一眼,狀若無意瞟了眼左右,又傾身朝他拱手道:“岸邊濕滑,王爺小心腳下!”
兩名親信大步上前,一左一右站定在他身後,依稀是為貼身保護。
“走!”
寒風瑟瑟的船頭,窺出淮南王神色的不同尋常,黃幫主臉色微變,砍刀抵住脖頸,拽着宋晞的手越發用力。
宋晞被迫仰起頭,睨着崖下,一步步走向寒風肆虐的船舷外。
暮秋夜半本就寒涼,加之船頭高聳,迎面而來的風凜若刀割,吹得她睜不開眼睛。
“站去外面!”
後腰處被人一抵,宋晞下意識踏出半步,心頭緊跟着一空。
海浪重重拍打船身,浪頭一濺三丈高。
迎面而來的風裡滿是海腥水霧,隻需邁出半寸,她便會一頭栽進茫茫深海中!
提至半空的心震如擂鼓,兩靥頓然蒼白,好不容易穩住腳下,他小心支起上半身,舉目望向姬珣所在。
礁石之人從容不再,四目相對,他下意識朝前兩步。海水沾濕鞋履衣擺似渾然不覺,隻一動不動望着船頭。
宋晞下意識蹙起眉頭,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抵在她頸邊的長刀微微一翻,一線冷芒掠經刀身刺入眼簾,她呼吸一滞,倏地别開臉。
“是他?”
自她兩人交彙的眼神裡讀出些什麼,黃幫主一身冷哼,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越發加重。
“礁石上的貴人!”
他舉起長刀,朝礁石上的姬珣和泉醴揮手,待兩人齊齊擡眼望來,長刀抵至宋晞頸下,迫她仰頭同時,放聲朝岸邊道:“可看清了?這張臉可是貴人所尋?”
不知有心還是無意,不等姬珣兩人出聲,背後拉着她手腕的力道倏地一松。
宋晞一個重心不穩,上半身陡然向前傾。
海浪聲聲如墨,狂風掃着浪花濺上面頰,宋晞的心陡然一空,抵着船沿的雙腿陣陣發軟。
“如何?”
本以為落水在所難免,刹那而已,反剪至身後的雙手又被他重重一拽。
嘭的一聲,宋晞後腰撞上船欄,心跳錯亂,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呵!”
黃幫主冷哼一聲,視線在他幾人間來回片刻,雙手扣住她腮幫軟肉,迫她朝向姬珣方向,又冷冰冰道:“有情人,天不負,我黃某人有家有室,也不願做那拆散愛侶之人。”
“小娘子貌美如花,若是葬身魚腹,真真可憐……”
他似漫不經心瞟了淮南王一眼,輕啧一聲,收回目光同時,捏着宋晞的手越發用力,又朝姬珣兩人道:“礁石上的爺,打個商量,我許你二人相逢,你放我們出海,如何?”
生怕他不受威脅,黃幫主很快又收回摩挲她頰邊的手,再次提起長刀。
“她是死是活……”
輕輕一抹,宋晞修皙如雪的頸邊立時多出一線血痕。
姬珣目光一顫,臉色更為蒼白。
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黃幫主的嘴角不自覺向上揚,一邊揮手,一邊扯着嗓子咋呼:“隻在貴人一念間!”
“放肆……”
“爾等敗類!”
隻怕那賊子真敢傷了雲姑娘,泉醴心急如焚,剛要開口,身後一聲厲喝,轉過身看,卻是被兩名護衛“貼身保護”着的淮南王不知何時上前三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船頭方向,怒氣沖沖破口大罵。
“流竄東海驚擾百姓不提,而今竟敢挾持我大祈子民!如此不把我平渡放在眼裡,真以為我大祈無人了不成?”
姬珣兩人陡然回頭,沒來得及看懂他意欲何為,又聽他道——
“你可知本王面前之人是誰?看不上我平渡,南甯軍如何?今日我南甯少帥在此,今日豈容爾等宵小放肆!本王勸你……”
淮南王旁若無人振臂一揮,神情凜然道:“趁早自行了斷,莫要連累他人!”
礁石之上驚濤浪湧。
連累他人幾字出口,姬珣兩個神情微變,陡然擡起頭。
不怕露餡跟來,不管不顧口出狂言……淮南王今日之舉,莫不是怕對方挨不住逼問,将他們私相授受之事抖落出來?
若能激怒對方,無論是一時失手還是故意為之,若是雲姑娘受傷,姬珣如何會繞過對方?
甲闆之上凜風肆虐。
聽清淮南王之言,宋晞同樣心緒難平。
姬珣幾人還不知,她卻已一清二楚,黃幫主和淮南王府間又豈止私下往來這般簡單?
若是将淮南王雇傭海寇、冒領軍功之事抖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