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真是一個陌生遙遠的詞彙,但眼下敵強我弱,葉喬所能做的,也隻是繼續茫然無知、不知所措,像是被褚何求拿捏她前十多年一般,靜靜接受雀微口中那些自己的曾經和魔族屈辱的過去。雀微讓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雀微讓她殺誰她就殺誰,很簡單的事情,擯棄所有念頭即可。
有一個姐姐至少有一點好處,她不用再忍凍挨餓,艱難求生了。葉喬再次把自己變成工具,被牢牢握在另一個人手上。
随着她吸取的修為越來越多,境界越來越高,這把刀終于有一天開始不聽使喚了。雀微催促着要她去殺死剩餘仙門那幾位掌門,要她去楓梧淵底,可葉喬卻隻顧呆在天都峰上不是睡覺就是發呆,日□□着廚子變着花樣給她做點心、逼着從各地搜集的俊男美女給她唱小曲,要麼就是站在樹下同其他人打賭,門前的那株梅花究竟什麼時候開。
在擁有絕對的力量後,她開始有了欲望,開始對某些事情好奇、憧憬、渴望。
雀微來找了她三次,第一次,她在睡覺,第二次,她在發呆,第三次,她在殺人。
葉喬抽出長刀,那名修士的鮮血在她腳底緩緩綻開。看向她那無所畏懼、毫不在意的眼神,雀微終于明白,自始至終,葉喬就沒将魔族的事情放在心上過。
這個妹妹,眼中隻有自己。
之後,刺殺她的修士時常光臨,這位姐姐卻再也沒來過。葉喬整日盯着門前那株梅花枝頭上的花苞,想着那些文人墨客,戲詞唱段中的雪中寒梅之美,思考着這不聽人話的爛木頭茬子究竟什麼時候能夠開花。
正當她打算是不是要抓幾個活人放血來暖暖樹根時,身後傳來輕而穩的腳步聲,葉喬望着頭頂枯枝,有些煩躁了。即便她已經搬到這麼高的地方,還總有些不知死活的修士喊着千篇一律的套詞來伏擊她,就沒幾天消停日子!殺了,她還要處理屍體,不殺,就沒完沒了。葉喬翻了個白眼轉過身,這次,卻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
風中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玉蘭香。
來人一身銀白長衣,玉冠之下漆黑發絲在風中飛舞如絲綢在風中招展飄拂,寒風不歇,他卻衣着單薄,神色淡漠。飄零的雪花尚未靠近便被護體真力融化,日光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細膩猶如葉喬之前所見過一方品相極佳的羊脂白玉,一絲血色從玉般肌底透出,柔亮生光,長而濃黑的眉宇下是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挑起的丹鳳眼,凜然生威,湛然生華,多情又似無情。葉喬記憶極佳,她從未在諸仙門中見過如此神仙人物,看他的衣着也非各門長老,他來這裡做什麼?
目光下移,葉喬注意到他右手握着的那把長劍,挑眉道:“來殺我的?”
“逍遙宗的蘇長老、陳長老,雲浮天居的慕掌門、邱長老,還有——”
葉喬打斷他:“都是我殺的,動手吧。”
“......為什麼要殺他們?”
葉喬有些詫異:“這段時間,你還是第一個這麼問我的人。他們要殺我,我就殺了你們呗,這不是很正常麼?你是來替你這幫親友同道複仇的?”
他一怔,“不,他們不是我的親友同道,我不是來替他們複仇的。”
葉喬不耐煩掏了掏耳朵,“那就是為了天下蒼生,算了算了,不同你扯了,浪費時間,要打就動手。”
“......你凡人之身,為什麼要與魔族為伍,修習這等吸取他人修為的陰邪功法?”這人又問。
葉喬萬萬沒想到這人看起來清冷寡言,實則廢話如此之多,不過好久沒人同她閑聊了,這些人瞧見她不是唯唯諾諾憋不出半個屁,要麼就喊打喊殺直接動手,難得來一個能說話的活人,她今日脾氣好,倒也願意多答幾句:“都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久了,我也懶得回頭了。仙也好魔也罷,都一樣。”
“一正一邪,如何一樣?”
“我不是教書先生,講不出什麼好聽的道理,我倆立場對立,自然彼此都說服不了彼此。”葉喬笑了起來,她一襲黑衣,鬓發似鴉,唯有唇色猶如濃濃墨色之中綻出一點嫣紅,鬼魅之中帶了一絲難以捉摸的妩媚,明豔如枯骨生花:“我隻信奉一個道理,想幹嘛就幹嘛。”
來人面色凝重道:“殺死渝州謝家十三口也是你一時興起?”
“他們既然要幫仙門一同伏擊我,那也隻好讓他們與那幫修士同去同歸了。”葉喬撇嘴不屑:“而且,他們居然拿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來教訓我,真煩!”
長久沉默後,這人搖了搖頭,“......如此,我無話可說。”他手中長劍嗡鳴,金光流轉,入神境界修士的靈力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天都峰,葉喬眼神陡然變冷,另一股至陰至柔的力量緩緩升起,靈力抗衡,氣流湧動間掀起風浪,飛沙走石,樹影晃動。
在這個瞬間,一縷紅影在她眼角掠過,風中傳來飄忽不定、極其淡雅的香氣,葉喬側眼一看,忽地愣住了——
萬丈冰崖之上寒風料峭、毫無春意,這麼久以來唯有這幾樹枯葉殘枝與她相伴,可就在剛才這段氣氛不算融洽、内容不算有趣的,充滿戒備與敵意的交談之中,春風就這麼忽然來臨,于是萬千紅蕊給這冰天雪地漾起無限春色,梅紅灼灼之間白雪黯淡、霞光失色。
此時此刻,敵至、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