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後一瞬,她還是克制住自己的殺意,轉過頭,黑暗中,一個身形從桌底慢吞吞地爬了出來,從這個動作來看,這人動作遲緩,似是腿腳不便,她後退幾步,将二人的距離拉開——
是同她一樣的不速之客,還是幽冥殿内未能及時離開的官員?葉喬将手背至身後,微微弓腰,視線悄然轉移到了正對面大門之間的縫隙上。
忽地,終殊台大殿之上四面八方的燭火陡然亮起,十八座金龍纏繞,龍口銜燭的明燈瞬間将整個昏暗幽深的大殿照得亮如白晝,葉喬瞳孔緊縮,在昭明即将出鞘時那人道:“姑娘且慢!”
他看向葉喬金光流轉的右掌,神情淡然自若,捋了捋胡須笑道:“我無惡意,還請姑娘不要動手。”
這人雙鬓斑斑,眉毛胡須全都花白一片,身材高挑卻瘦弱,就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可說起話卻是中氣十足,毫無衰敗之氣。葉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那身漆黑的官服之上,“你是丞相?”
“姑娘慧眼如炬。”
确認了這人身份,葉喬卻絲毫不敢放松,“你在這裡等我?”
鬼丞相捋完胡須開始捋頭頂散亂的頭發,“我在這裡睡覺。”
“......”葉喬呆呆地看着他。
“老朽在這處理事務處理的累了,就會在桌底躺一躺,”鬼丞相指着桌子地下那一人長寬的小墊子,“不信你看。”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這張桌子會比其他桌子長了整整一倍了,原來底下還要放床?!幹累了睡覺,睡醒了幹活,難怪閻王可以當甩手掌櫃了,他的下屬都這麼恪盡職守、敬崗愛業,是她她也不想幹活!
但這人既然已經送到了面前,她何不順水推舟、順手牽羊——
鬼丞相察覺到了葉喬微妙變換的神情中帶着些微的殺意,忙道:“姑娘莅臨這裡想必有事,不知老朽是否可以幫忙?”
“你看見我在這裡,難道不該選擇告發我,讓外面的鬼差将我捉起來麼?”葉喬反問。
“下官是文官,不會動武,打不過姑娘,”鬼丞相和藹道:“倘若姑娘之事不難,我順手辦了便是,既能承姑娘一份情,又能保全自身性命,為什麼要選擇兩敗俱傷這條下策呢?”
這丞相倒是蠻有意思的,葉喬摸了摸下巴,問:“可你這麼做,閻王知道麼?”
“自然不知道,所以,事情辦妥之後還請姑娘保密。”這小老頭文绉绉地朝她一禮。
“我想查一個枉死城中居民的信息,這位大娘姓杜,據說已經在枉死城中呆了許久,除此之外其他東西一概不知,我想知道這人為何而死,又為什麼會流落至枉死城。”
“這邊來,”鬼丞相領着她走到場地中央的石書前,他閉上眼将手掌虛虛浮在石書之上,驟然微光有若螢芒的文字迅速變化,書頁飛速翻動,翻至某一頁時他手指微滞,書頁停止,下一瞬,從右側高架之上一本書自動飛到了葉喬面前。
丞相道:“你所指的杜大娘,正是此人。”
葉喬接過這本冊子,迅速翻閱,杜大娘原名杜英,是一富商之女,容貌出衆,家境殷實,後來在十六歲時嫁入謝家,于二十歲與外人通奸誕下一子,後被家仆告發,獲婢女相助得以逃出謝家,逃跑時将子遺棄至深山,後被帶回謝家自缢身亡。入酆都後神志不清、生死難分、執念未消,更當面冒犯閻王,被罰入枉死城至今。
如此簡短的幾行字就是一個凡人的一生,葉喬推算了一下上面的年份,杜英自缢之時尚且才二十出頭,而死卻已經死了兩百多年了。
也就是說,她在枉死城呆了兩百多年。
慈兒,她的孩子也有一個慈,是因為名字上的巧合才讓她将師尊認作自己的孩子?因為自己在逃跑時為了保命遺棄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心中有愧,所以讓她一直不願意投胎轉世,離開酆都?
空氣沉悶,丞相歎道:“此女我也有所了解,她日日在街上遊蕩念着自己的孩子,誰也不理會,甚至還為了這件事傷了幾名鬼差,引得酆都城中居民時常抱怨,所以閻王才将其移至枉死城,一待便是兩百多年。”
“姑娘來這裡,應該不隻是為了查一查此人來曆吧?”
葉喬将冊子遞還丞相:“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來這裡是為了送走杜英,再帶走一個人,現在此二人都被劃歸至枉死城,不知此事難否?”
鬼丞相歪着頭想了想,“送杜英想必是将她送入輪回,那帶走一人,我可否理解為将此人帶回陽世?”
“不錯。”
鬼丞相捋了捋胡須,簡單總結了她的訴求:“噢,原來你是來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