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喬頗為無語,好意提醒:“丞相,這位是我的師尊。”
“能逼得閻王下封靈枷,自然是修為高超,令他忌憚的高手,有禮了。”
沈懷慈還禮,他摸上自己脖頸處的鐵環,“不知閻王為何要給我下這個?又為何要将我送入枉死城?”
“自然是他看見宗師便會想到一些不好的回憶和經曆,心中忐忑不安,又不能殺了你,隻能将你趕得遠遠,不要在他面前露面。”丞相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葉喬,補充道:“至于為什麼下這個,宗師已至修真界的入神巅峰,可謂是半步登神,若不以此枷制住仙師法力,隻怕我們這裡除了閻王,都不是仙師對手。”
他又道:“不過兩位别急,這封靈枷隻在酆都内有用,一旦離開便會自動脫落。”
“若沒有其他問題,我便要打開轉輪殿了。”
沈葉二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隻見丞相從袖子中掏出一枚鈴铛,輕輕一搖,鈴聲輕響,周遭場景瞬間變換,下一秒耳邊水浪翻滾,浪聲濤濤,他們竟然已經到了奈河岸邊。
丞相解釋道:“王宮内設有一個巨大的傳送法陣,憑借此鈴便可随時傳送至除了内宮以外的各處,如今我們已經在轉輪殿了。”
在漆黑翻滾的奈河之上正架着一座巨大的石橋,丞相領着幾人踏上橋,葉喬站在橋身往下望,隻見河水翻湧,哀鳴不絕于耳。橋盡頭站着兩個人,一個年紀頗大身形伛偻,一個則青蔥年少高挑俊秀,她的視線落在那個年輕的少年略微泛白的雙瞳上,驚道:“你——”
少年微笑道:“姑娘怎麼了?”
“公子的眼睛不便視物麼?”
少年一愣,訝異道:“姑娘好眼力,我這是一雙魚目,雖能看卻不甚清晰。”
一邊的孟婆說:“清波,不要閑聊,幹正事。”
“是,師父,”他朝丞相行禮道:“大人,不知這次要轉生的是哪位?”
丞相指了指埋頭刺繡的杜英,“是這位。”
清波端出一碗孟婆湯,第一次見到大名鼎鼎的孟婆湯,葉喬立馬湊到他身邊瞅了瞅,看起來有些像酒,聞起來更加像酒,剛想問,一邊孟婆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道:“這就是我用酒熬的,别看了。”
葉喬回頭認真問:“那為什麼不叫孟婆酒?”
孟婆慢吞吞翻了個白眼:“要你管。”
葉喬:“.....”她轉過頭,沈懷慈都懶得看她了。
清波端着湯走到杜英身邊,溫柔道:“大娘,喝了這碗湯吧。”
杜英聽若未聞,連眼皮子都沒擡,沈懷慈從清波手中接過湯,“我來吧。”他對着杜英道:“大娘,喝湯吧?”
一連勸了幾次,杜英依舊沉浸在她那隻即将完工的麒麟中,眼見湯熱氣消散,一點點變涼,沈懷慈皺起眉想着要不要逼着她強行喝下去,這時,杜英縫完了最後一針,她舉着肚兜上栩栩如生的麒麟對沈懷慈欣喜地說:“娘繡得好不好?”
此刻她如同一個企圖獲得認同的孩子一般,眼中滿是期待與喜悅,沈懷慈無奈歎了口氣,揚起一個微笑:“很好,很像。”
“這是娘給你做的第一件衣服,這麼久了,除了你父親留給你的那塊玉佩,娘也沒給過你其他東西——”杜英絮絮叨叨地将東西塞到沈懷慈懷裡,眼神清澈明亮:“希望這隻麒麟保佑我兒一輩子平安無憂,事事順遂。”
沈懷慈低頭看着這團柔軟的紅雲,心底莫名泛起一股酸意,誰知道這時候,杜英主動接過了他手中的孟婆湯,一飲而盡——
如同柳枝抽芽,昙花一現,随着孟婆湯入喉,執念與回憶盡消,杜英的白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變得漆黑柔亮,臉上皺紋褪去,肌膚重新變得鮮活飽滿,她回到了自己年華最美的樣子,風鬟霧鬓猶如出水芙蓉,曉月初升。
果然,是極美的。
杜英看向不遠處已經對她打開的金色大門,彩雲飄散,靈鳥清啼,轉生台正在門後熠熠生光。
“可以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麼?”杜英看着他。
沈懷慈點了點頭。
葉喬跟在他倆身後,看着沈懷慈陪着杜英一步步踏上轉生台,據說在轉生台上回頭望,會望見人間,所以有的地方又會稱之為望鄉台,這也是這些即将洗去前塵,重新開始的靈魂所能回望自己過去的最後一眼。
這一路他們走得很慢很慢,杜英望着沈懷慈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沈懷慈心髒莫名抽痛,久到他不自覺含起熱淚。杜英的目光實在太溫柔太美好,這種溫柔美好的眼神已經成了某種不可追的過去,與她對視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母親正溫柔地看着他。
可是不論如何,他的母親還在瀛洲長風城,她的慈兒,終究不是他。
杜英移開眼,看着這腳下紅雲翻湧,白光明滅,臉上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随即縱身一躍。
在她即将被吞沒的瞬間,沈懷慈産生了一股極其強烈的不舍,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忘了自己被封住了法力,他下意識伸出手,緊接着失去平衡,強烈的失重感襲來,下一秒,整個人就已經往一側栽倒,朝轉生台下方的紅色旋渦直墜,而他所能瞧見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葉喬驚慌地伸出手拼命朝他撲來——
“沈懷慈!!!”殿内回蕩她撕心裂肺的哀鳴。
身後傳來一陣巨大的推力,這力量推着他往上,暫時止住了他要墜落的身軀,與此同時金光劃破空氣,滿殿生光,昭明破空而來,托住了他的身體,趁着這個機會,葉喬撲到了轉生台邊,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她的視線中,是杜英飛速下墜的身體,和她那張清麗脫俗的臉上逐漸模糊的笑容。
在她落入輪回道的那一瞬,葉喬似乎聽見她對着自己說了一聲: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