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沈家……沈懷慈不敢置信地看着頭頂的牌匾,看着門下的石階,看着門前的石獅,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他都爬過、看過、摸過、在夢中出現過!
怎麼,怎麼會是這裡!!!
無慮雀躍的聲音仍在繼續:“這沈家是長風城内的大戶人家,世代經商,家底殷實,聲名遠揚,現任的沈老爺剛過不惑之年,隻有一個妻子,夫妻恩愛也未納妾,隻不過他夫婦二人雖是年少夫妻,可成婚十多年來一直無所出,急得不得了,面上雖然沒明說過,可據說他夫婦倆一直都想找個合适的孩子收養。”
陵光看着這頭頂氣派的牌匾,目不轉睛:“……這夫婦倆人品如何?”
“應該是好的,據說這沈老爺家中規矩雖然嚴,可從未傳出過苛待下人的事情,逢年過節也多有厚待。”說到這裡,無慮才想起來,若是這孩子找到歸屬,他們倆也即将分别,語氣又低了下來,“……風姑娘,你覺得如何?”
“從條件來看,确實不錯,但人品,我還得試他一試。”
“如何試?”
“跟我來。”
陵光按在無慮肩頭,縮地成寸,下一秒兩人便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沈家,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廊腰缦回、十步一景,堂前金桂飄香,屋外玉蘭葉茂,重新回到自己曾經魂牽夢繞的地方,沈懷慈不由得熱淚盈眶。
他的目光随着無慮的步伐,在這庭院内流連。
侍女們分工明确,修剪花枝、灑掃庭除,一派井然有序的樣子,陵光的目光在這些侍女們的面孔和手腳處掠過,跟着她們進了房間。
她施了隐身術,沒人能看見她們。
一入内,屋子内淡淡的香氣便飄到了鼻尖,屋内點着檀香,無慮下意識道:“好香啊。”
沒人能聽見他的聲音,甚至對屋内這兩個人的存在都渾然不覺,無慮順着陵光的視線看過去,一個三十出頭,容貌秀麗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床邊,郁郁不樂,雖然臉色抑郁,可從面容來看,應當是個好相處的人。
看見這女人面容的那一刻,沈懷慈默默喚了句:“母親。”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為什麼自己與弟弟毫無相像之處,為什麼自己越長大,母親看自己的目光越陌生。
為什麼弟弟出生以後,父母會那麼開心,日夜守護,片刻不離,簡直如同瘋魔了一般。
原來,是這樣啊。
陵光站在一邊靜靜打量着不遠處那個女人,目光有些莫測,無慮站在一邊,不敢打擾她,也不猜不透她。
孩子在她懷裡,睡得香甜。
這時,屋外有侍女端着一碗藥進來了,在她即将靠近沈夫人的時候,陵光指尖一動,她頓時摔倒在地,連藥碗一同打碎了。
手掌按在碎片邊緣,鮮紅瞬間染上白色的瓷片。
棕色藥汁在地上濺開,些許湯汁濺在沈夫人衣角,瞬間将那朵海棠花染成一片暗黑,一旁的嬷嬷眉頭一豎,侍女立馬跪下認錯。
“好了,别罵了。”沈夫人按了按眉心,“一碗藥罷了,讓她下去,讓大夫給她包紮一下傷口。”
“夫人就是心善。”嬷嬷笑着說:“小楊這丫頭笨手笨腳的,也就是夫人能容她,若是換個主子,她早就不知道被罰多少次了。”
“她父母都不在了,你也不要太為難她了。”沈夫人皺眉道:“都是可憐人。”
“是、是……”嬷嬷臉上有些尴尬,“對了,夫人,您上次那件事,我去打聽過了。”
沈夫人坐直了身子,“如何?”
“夫人想要一個家世清白、聰明伶俐的孩子,隻是家境好一些的怎麼會舍得将孩子送出去?那些一般的吧,我去看了一圈,都傻愣愣的,恐怕老爺看不太上。”
“你去哪裡看的?”
“就長風城周邊那些村子,有些家孩子多,養不活,想着送走。”
“都是可憐人,”沈夫人歎了一聲:“你去看看這些人家的底細,若真的困難,我沈家也願意幫扶一二,救一救燃眉之急。”
“是,是,夫人真心善。”嬷嬷一雙眼滴溜溜地轉着,沈懷慈突然認出了她,這位何嬷嬷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事被逐出了沈家,據說是因為貪了什麼的銀子。
嬷嬷道:“不過這一趟,我還是有些收獲的,有一戶姓李的人家,男的是教書先生,女的是繡娘,家境貧寒,而且這女人生孩子時聽說難産,一直沒好透,纏綿病榻,不過他家的孩子我看了,長得是真不錯。”
“他們家同意了?”
“我私底下找他們家男人提過,隻不過——”嬷嬷有些氣憤:“被趕出來了。”
“既如此,想必人家是不願意的。”沈夫人道:“那就罷了吧。”
“别啊夫人,”嬷嬷說:“那孩子長得是真不錯,夫人老爺一看絕對喜歡!”
“人家不願意,喜歡又有什麼用?”沈夫人有些不耐煩起來,嬷嬷道:“我有個主意,反正那李家娘子病着,想必隻要銀子夠,他們終歸是願意的,孩子一入沈家,我們就找個由頭将他夫妻倆趕出這長風城,從此橋歸橋路歸路,這孩子就徹底是我們沈家的孩子了。”
“這……”沈夫人猶豫起來,瞧着嬷嬷眼中閃過的冷光,陵光知道隻怕沈夫人一旦點頭,這事情不會像她說的一般簡單。
“……若有一日,這夫妻再找上門來要認孩子怎麼辦?”
“……那不如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不成!”沈夫人怒斥道:“……算了算了,這種不情願的人家終究不成,你也别打什麼歪主意,壞了我沈家的運數!”
陵光收回目光,輕聲道:“走吧。”
她雖然面色平靜,可手指卻默默攥緊了襁褓,不等無慮回答,她已經率先離開了房間。
回到後,房門隔絕了無慮探究的視線。他感覺到了風姑娘異常的情緒,站在門外許久,最後歎了口氣。
另一邊,絲竹管弦,溫暖如春,葉喬一睜眼便發現自己回到了天都峰。
高坐之上,坐着另一個她。
金座之上的那個人慵懶地靠着,以手支頤,神色恹恹地看着下面舞動來去的裙擺衣袖,漆黑的頭發如遊蛇一般散落在座椅上,鋒利漠然的目光時不時掃過底下的舞姬琴師,黑色的眸子裡是一片虛無和厭煩。
下面的人都低着頭,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仿佛那個方向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尊瘟神惡鬼,隻要沾了上一點,哪怕是瞄那麼偷偷一眼,就是萬劫不複,死無全屍。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殿内鼓樂不停,人頭攢動,看起來十分熱鬧,實則毫無笑聲,隻有管樂絲竹單調的樂聲,氣氛緊張的像是即将殺人的刑場。
葉喬麻木地想,前世的時候還不覺得,今日一看,她上輩子居然最後成了這個鬼樣子。
有人罵、有人怕、有人怨、有人恨......
和她今天,一模一樣。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絲竹之聲瞬間停止,兩個魔族一路小跑到殿下,朝高座之上那個黑衣女子拱手道:“大人,那幫罵您的修士已經捉到了。”
“噢?”前世的葉喬終于收起了厭煩和空虛的表情,唇邊染上一絲真情實意的笑意,她有些興奮道:“都捉住了?”
“都捉住了。”魔族道:“一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