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打開門,陵光再度瞧見一張笑嘻嘻的臉。
她面無表情地關上門,又封了窗,誰知片刻後屋頂傳來嘎吱嘎吱的怪響,碎石随着雜草簌簌落下,稚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陵光姐姐!”
這小子居然上房揭瓦,從屋頂開了個大洞!
阿慈見屋内的人竟然連半個眼神都不想給他,他探出腦袋看了看屋頂與地面的距離,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氣直接躍下!
失重感的沖擊僅僅一瞬,下一秒,他已經平穩落到了地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拎着衣領一路疾行,轉過牆角,落到了柳樹懷裡。
柳樹揉着眼,半天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了,阿慈從她懷中跳下又去拽陵光的衣裙,陵光冷冷道:“放手!”
“不要!”阿慈臉鼓成了個包子。
“最後一遍,放手——”最後兩個字拖長了音,極具威壓,配上那冷漠至極的表情簡直殺氣滿滿。柳樹第一次見她如此聲色俱厲,吓得大氣不敢出,她怕,這才六七歲的孩子自然也怕。兩人僵持了片刻,陵光保持着嚴厲的表情,餘光瞧着這攥緊她衣袖的手終于開始放松,心底總算松了口氣,可下一秒,阿慈再度握緊,他大聲道:“不放!”
陵光一怔,而後火氣瞬間冒了起來。
從小到大,有誰敢如此忤逆她?
她眉毛一豎就要大發雷霆,誰知這東邊雷還沒響,西邊雷已經炸了,阿慈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大喊道:“哇——我不放我不放我不放,姐姐欺負我!姐姐欺負我!”
他哭的可憐巴巴,梨花帶雨,配上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讓不了解内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是陵光欺負他。陵光一臉錯愕地站在旁邊,看着他指鹿為馬,颠倒是非,别說她了,默默圍觀的沈懷慈也極其無語。
可無語之際,瞧見那張與葉喬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吃癟,他又想笑。
柳樹站在一邊小聲勸慰,可這孩子越勸哭得越大聲,最後都哭啞了,聽起來十分可憐。即便陵光封住了他的嘴,那眼淚還是嘩啦啦往下流,越哭越腫,上挑的丹鳳眼都腫成了魚泡眼。陵光的臉色從紅變黑再轉青,最後實在受不了那雙淚汪汪的眼裡滿是控訴,好似她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一般,她捂着臉道:“罷了罷了罷了,我服了你了,你要抓就抓吧。”
阿慈還是水汪汪地看着她。
陵光解了他的禁言咒,朝柳樹伸出手,接過手帕後她蹲到孩子面前,手法粗暴地給他擦幹淨了眼淚,問:“為什麼想學法術?”
阿慈瞧了眼一邊的柳樹,委屈道:“柳姐姐笨笨的,每次給我點火做飯的時候都能把自己燒着,燙出好大一個泡,如果我會法術,就不需要她點火了,她受傷的時候,我還可以幫她治療。”
童言無忌,這話聽得陵光又想笑又想揍他,柳樹也是一副又感動又惱火的表情。她說:“那好吧——”
“你叫什麼名字?”
柳樹說:“君上,這孩子身上有塊玉佩,我就讓他随這個慈字了。”
陵光摸出他挂在脖子上的那塊玉佩,“看來這應該是你父母留給你的名,至于這姓......你就跟我,取一個風姓吧。”
柳樹連忙道:“君上,我也沒姓呢!”
“你不是姓柳麼?”陵光奇怪道。
“......對哦,”她慢半拍反應過來,自己是柳樹妖,天生天養的姓,又道:“那我的名呢?”
“樹啊!”陵光說:“你是柳樹,你叫柳樹,不是很貼切麼?”
“啊,不要啦,我想要個好聽的名字,柳樹,聽不出是男女啊!”柳樹抗議道:“你看這死小子父母取的慈字就很好聽啊,我也要個好聽的名!”
“那你也叫辭吧,不過是這個辭。”陵光用法術寫了,一個金色的辭字浮在半空,雖然還是敷衍,這次柳樹勉強滿意,道:“柳辭柳辭,這個還不錯。”
解決了她,還剩下這個最難解決的小的,陵光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吧,今天先教你識字打坐。”
風慈沒握她的手,反而跪了下來,恭敬地磕了三個頭:“徒兒風慈見過師父!”
人小鬼大,這孩子規矩行禮的樣子看得其他兩人發愣,主仆倆對視一眼,柳樹終究沒忍住,捂着嘴噗嗤一聲笑了。
之後的記憶就斷斷續續,平靜猶如流水。郁梨山上的葉子綠了又黃,落了又長,自從柳樹救了那個采藥人起,莫名傳出了山中有仙人的傳聞,以至于這郁梨山興起了一股尋仙熱,那些普通凡人還好說,在山霧中繞來繞去找不到路自然就會放棄,可那些修士竟然開始湊這個熱鬧,拿着羅盤在山中亂竄,即便他們看不破陵光布下的結界,這大聲叫嚷的聲音也吵得她心煩意亂。好幾次她帶着風慈演練法術的時候差點誤傷這些人,弄得她越來越暴躁。
陵光起了搬家的念頭,這次,他們來到了鬼哭嶺。
等她們三個人到了以後發現,這裡非但沒有鬼來哭,反而安靜的要命,隻是這裡的陰氣實在太重,她和柳樹一個是神一個是妖,倒是不怕,隻是風慈還是凡人,呆久了恐有邪祟入侵,影響壽命,柳樹擔憂道:“這裡距離酆都那麼近,會不會對阿慈不好啊?”
“陰氣用陣法淨化便是——”陵光随手摘下一枚樹葉,往半空一丢,碎葉碎成絲絲縷縷,向四面八方飛去,她手指飛快舞動,金色的陣法随之在她頭頂腳底浮現,被重重黑雲遮蔽的太陽在天際浮現,這陣法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徹底籠罩了整座高峰,灰蒙蒙的瘴氣被驅逐後,蔥茏的林木之下是青灰色的山峰本體,綠色的林木重重疊疊在陽光照射下猶如青翠溪水上下流動,山清水秀,美不勝收。
沈懷慈屏住了呼吸,心慢了半拍,這山峰上的處處他都走過無數遍,是深入靈魂之中的存在——
沒想到居然是清奚峰!
風慈大叫道:“好美呀!”
柳辭卻不太高興,非但不高興,她猶豫着,似乎這裡面藏着什麼吃人妖獸,道:“……真得住這裡啊?”
陵光瞥她一眼:“怕什麼,反正被封印了。”
“那臭鳥就在我們腳底下,您不怕我怕啊——”柳辭嘟囔起來。
陵光沒理她,打了個響指,四面八方低矮的灌木叢中旋即傳來簌簌聲,數百隻小妖奔到她腳邊,俯首下拜,“見過神君。”
太昊令之下,無論仙妖都隻能遵從她的命令,她淡淡開口:“我要在這裡尋個住處,這峰上可有搭屋建房的地方?”
“自然是有,這峰半腰處有一塊突起的平地,我等可為神君收集材料,助神君安家。”為首的豹子精谄媚道:“隻不過,還有一事想請神君相助。”
“什麼事?”
“這鬼哭嶺的陰氣常年不散,常有魔修來此處修煉邪功,甚至獵殺我們這些妖族。可憐我們這些小妖敵不過那魔修手中的煉魂鼎,已經有十多個兄弟姐妹死在他手上,連魂魄都被他拘走煉化了。”豹子精戚戚道:“還請神君可憐我們修行不易,幫我們将這魔修除去吧。”
風慈一雙眼好奇地在這群小妖們身上轉了一圈,見他們一個個衣衫褴褛,有些還受了傷,齊齊用哀求希冀的目光看着陵光,心下不忍,他搖了搖陵光的手,道:“師父,我們就幫幫他們吧。”
“......人在哪?”陵光說。
“多謝神君,多謝小仙君!”豹子精喜出望外,他指着東北方向被瘴氣籠罩着的幽暗森林道:“那裡有個山洞,之前是為一隻虎妖所踞,後來那魔修殺了虎妖便奪了他的洞府。”
陵光點了點頭,正要将風慈交給柳辭,他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道:“我同師父一起去除魔!”
“除魔有什麼好看的,你在這裡盯着他們當監工不好麼?”陵光瞥了眼豹子精。
“不嘛!我要去!”
“那随你。”她對柳辭道:“那你留下?在這個陣法裡,沒人傷的了你。”
柳辭猛點頭,她見過陵光出手,血糊糊的場面沒什麼好看的,看多了還容易做噩夢,這裡風景秀麗,正好休息休息,她道:“我聽君上的,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陵光又将視線重新移到這群小妖身上,群妖們同時被她漠然的眼神吓得一悚,豹子精立馬道:“我等現在就去為神君斫木搭房,盡早完工!”
這妖倒是極其上道,陵光滿意地點了點頭,拉着風慈瞬間消失在柳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