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愣了下,然後仔仔細細把祝煜打量一通。
他一身衣衫做工精細,白衣像寒山冰雪,紅邊紋像爐底下的火焰,腰間配着枚獸面玉璋,額間束着的是紅白麻繩,絕對是富貴人家才有的裝束。
他若是沒錢,恐怕牧州找不出第二個這般有錢的人了。
想到這裡,老頭面色略僵,“這位貴人,您這樣就沒意思了。”
祝煜道:“老人家,你這樣也沒意思了,我來時你并未說要錢,如今又對我露出這副嘴臉,可謂是袖裡藏刀,圖窮匕見,險惡至極。”
“您就說付不付吧。”
老頭并不打算與他繼續扯皮,眉頭一皺腿一盤,坐在角落抱着胳膊生悶氣。祝煜能從他動作裡品出些其他意思,比如如果他不付錢,這糟老頭一定會把自己告到牧州護那裡去。
京畿是坐擁天下的地方,牧州護雖然管不了自己,但是牧州護會告大堰國的君侯,大堰國的君侯再告到京畿。層層告上去,夠自己官服被來回剝幾輪了。
然祝煜一輩子在各處橫行霸道,可以受自己頂頭上司的氣,就是不能受這些庶民的氣。他産生了些被人逼迫的感覺,暴脾氣瞬間發作,大步走過去,眼見就要抓老頭的衣服領子。
威逼,恐吓,最後免費帶走這套皮子。
“我不要了。”
一旁傳來聞霄蚊子叫似的聲音。
祝煜前進的腳步頓住,難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不要了 ?”
聞霄盯着手裡的酒杯,“本就時日無多,穿這皮子也是浪費。”
“我說了你要死也是要體體面面的死,最起碼體體面面地面見神明。”
“東君他老人家不介意的。”
“你怎麼知道東君不介意,古往今來面見東君的哪個不是穿得整齊幹淨的?”
“古往今來哪個面見東君的是活着回來的?”
祝煜哽住,怼不回去。
聞霄便繼續道:“沒人活着回來告訴你東君喜歡什麼衣服,但可以确定的是天裁之人都死了。東君也未必喜歡穿戴整整齊齊的。”
祝煜喉嚨忽而有些發幹,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總不必為了件皮子打他吧。”
像是戳穿了祝煜,他本來想要去抓老頭的手突然抽回,局促不知道往哪藏好。
祝煜有些羞憤,“我沒有要打他。”
聞霄并不理會這句沒什麼信服力的辯解,看了看腿上的皮子,仔細端起來,“老人家,我們不要了。”
“真不要了啊……”
老頭顯然是要錢不要命的類型,還分外遺憾地嘟囔着。
聞霄搖搖頭,“不要啦。”
一聲脆響響起,驚得老頭哆嗦了下。
老頭在昏暗中摩挲着,趴在地上到處找尋,最後在自己腳跟找到了個冰涼的物件。他接着外頭的天光一看,竟然是祝煜腰間的獸面紋玉。
祝煜不願看這糟老頭,移開眼,不耐煩道:“這玉夠把你人買下來了,可以了嗎?”
老頭忙不疊點頭,“可以可以,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話罷祝煜接過聞霄手中的皮子,親自抖開給她披在身上。
皮子溫暖柔軟,裹上以後聞霄頓時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其實聞霄是想要這個皮子的,礙于尊嚴總不能向祝煜開口索要,沒想到祝煜用自己的玉璋換這個皮子,她心裡多少有些内疚。
聞霄咬着下唇低下頭,不知道怎麼疏解這份帶着感激的内疚。
若是她有個光明未來,或許她會說些感激的話。可如今她能做的,除了說那句虛無缥缈的“謝謝”已經别無其它。
祝煜冷聲道:“你也不用心裡有膈應,我總不能讓你凍死在路上吧。”
聞霄點點頭,用皮子籠住自己的肩頭,心中龃龉讓她不敢看祝煜。
祝煜突然也覺得腼腆起來,趕緊補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我答應蘭和豫了,送你安全到寒天枯。”
實則答應蘭和豫也隻是幌子,去寒天枯的路本就艱險,就算聞霄真的死在路上,也并非是祝煜的錯。
兩個人各自尴尬各自的,一站一坐,誰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老頭幹脆打破這尴尬,“我聽着二位方才說……”
祝煜眼神如箭矢,恨不得将老頭萬箭穿心,“你不需要知道更多。”
“我知道我知道,但這位貴人,您還是别去寒天枯了,再怎麼樣命重要啊。”
祝煜道:“你這老頭真奇怪,我給了你錢,為什麼還要阻攔?”
老頭連忙解釋,“貴人誤會了,正是因為您給了錢,我才好心勸您啊。前陣子進山的人,像是從京畿來的,都死在山裡了,災厄我們不了解,但那山上絕對有什麼妖精鬼怪。”
祝煜僵住,“你怎麼知道是京畿的人?”
“我……”
“說!”
眼見着祝煜又要動手,老頭縮了縮脖子道:“進山前他們幾個衣着富貴,我尋思着跟在後面有利可圖。我跟了段路跟丢了,再走就看到……他們的屍體。我害怕,寒山又黑,我隻能逃出來了。”
祝煜咬牙切齒,“你甚至沒給他們收屍?”
“我哪敢啊。”
祝煜深吸一口氣。